鐘澄苦著臉，只能照實說道：“晚蘭小姐說，‘清澄爺爺是有本事，可卜夢之術(shù)非我所好。天雖賦予我，此于我卻一無所用。于仙門而言，有清澄爺爺和師叔師兄們足矣，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想把時間花于研習他物，望清澄爺爺諒解。’”鐘澄說罷，長吁了一口氣道，“我私以為，晚蘭侄孫天縱奇才天資聰穎，讓她跟他人一般把精力花在研習卜命術(shù)上，確實有些暴殄天物了。”

眾老師皆是不能理解。尤其是那佝僂老頭，頗為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鐘司命此言差矣！占夢卜命之術(shù)乃是佬仙門立派之本，是本派最高深的術(shù)法，豈能廢之？此術(shù)都不學，還有何物可研習？”

馬上就有其他老師接道：“不錯。儒門禮學淵源也不可輕易怠慢啊！”

“啪”，又是一聲重重的脆響。

老太君瞪了這群夫子老師一眼，道：“你們這群榆木腦袋，是想讓老身給你們一一敲開來瞧瞧嗎？你們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嗎？”

眾老師面面相覷，都縮了縮頭，不敢輕易說話，生怕這位老公主真拿小錘去錘他們的腦袋。

老太君把小錘往桌上一丟，揉著手，白了眾人一眼，一字一頓地道：“她并非是不重視這些學問，而是你們，教、不、了她。”

老太君她深知她那看起來乖巧的曾孫女的秉性，骨子里那是相當?shù)呐涯骅铗垼酃庥趾苁羌怃J，時常一眼就能看穿人事深淺。硬是逼她跟尋常子弟一起聽講，只會令她覺得無聊，引她不快罷了。老太君無奈地嘆了口氣，擺了擺手。“罷了，她不想就不聽罷。你們都散了吧，往后她愛聽便讓她自己去聽，不愛聽便隨她去。你們，也不必再去找她了。”

眾老師們只得苦著臉，紛紛告退。

待眾人都退下了，老太君才說，想去看看她那曾孫女。

嬤嬤一邊給老太君穿上外披，一邊略帶不解地勸道：“其實那幾位老師說得也沒錯。晚蘭小姐畢竟年幼，對將來、對世事都不甚了解，難免有失考慮，太過放縱可能確實不妥。”

老太君搖了搖頭，笑道：“圣人曰，育人，需因材施教。有些人，與其讓他按照別人的路數(shù)模仿學習，不如讓他一人獨自鉆研來得有效。”

嬤嬤依舊一臉惑色。

老太君只是搖頭但笑不語。

嬤嬤攙扶老太君，領(lǐng)著一班侍女，浩浩蕩蕩地來到了玉蘭居。

這本來是老太君為自己鐘愛的大孫女鐘淑娟所建的小樓，與老太君的居所比鄰。后來鐘淑娟出閣，此處就讓給了她的妹妹鐘淑華。再后來，鐘淑華也出嫁了。此處，便成了鐘氏子女回門之用。鐘挽靈回了佬仙門后，起初是跟著老太君一起住，但鐘挽靈與老太君年歲差得實在太遠，作息自然不同，同住實在不便。于是，老太君便命人將玉蘭居修繕了給鐘挽靈用了。

尚未進院，就聞苑中一片女子嬉笑之聲，聽起來像是在推牌九。

嬤嬤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

一進院門，那群丫鬟真是在推牌九，渾然不覺院中來了人。

嬤嬤忍無可忍，怒喝一聲：“好些個偷奸耍滑的婢子，青天白日竟在這兒耍滑偷懶！”

四名婢女慌慌張張地跪了一地。

老太君擺擺手，打住嬤嬤的訓話，道：“晚蘭呢？”

四名婢子面面相覷，無人敢答。

嬤嬤怒從心頭起：“老太君問話竟敢不答？是想吃掌嘴嗎！”

婢子一聽，這才慌忙答道：“婢子不敢！回老太君，小姐現(xiàn)在……該在書閣中。”

書閣，即為佬仙門的藏書閣，自是不在玉蘭居中，甚至不在鐘府之中。

嬤嬤大怒：“大膽婢子！小姐不在府中，貼身婢女竟無一跟隨！？竟一個個都在院中偷懶貪玩！該打！”

四名婢子連聲高呼冤枉：“婢子冤枉，是小姐嫌婢子等擾了她清凈不讓婢子們跟隨的！婢子冤枉啊！”

“賤婢！偷奸耍滑還敢伶牙利嘴！”嬤嬤怒斥，“即便小姐有命令，你們也合該守在書閣外待命，豈能在此偷閑貪玩。分明就是玩忽職守，還敢巧言狡辯！統(tǒng)通都下去領(lǐng)家法！”說著便命身后侍女將四名婢子押去刑堂領(lǐng)罰。

嬤嬤訓完婢子，便走到老太君跟前。“奶奶恕罪，我一會就去選些乖巧能干的婢子，給晚蘭小姐換了來。”

老太君嘆了口氣，擺手，安慰嬤嬤：“罷了，晚蘭不愿婢子跟著，便由她吧。哎……去書閣吧。”

嬤嬤一邊指使侍女開路，一邊扶著老太君，嘴上輕聲勸道：“奶奶，這可使不得的。晚蘭小姐聰明能干不假，卻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看起書來廢寢忘食，又不知冷暖，這般沒個人看著，可怎生是好？”

老太君想了想也是，那丫頭有時確實過于專注，便點頭允了。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橋口附近的藏書閣。這個書閣藏的多是術(shù)法典籍，雖并非十分珍貴，卻也是枯燥得很，故而鮮人問津，遠不及對面的另一座藏閑書畫本的書閣訪客眾多。

樓前守衛(wèi)和侍從見來人竟是老太君，紛紛行禮。

打頭的侍女問道：“晚蘭小姐可在其中？”

守衛(wèi)恭敬答道：“在。”又有些為難，補了一句：“晚蘭小姐入內(nèi)已經(jīng)一日，昨夜并未回府。”本來書閣是不能留夜的，更何況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夜不歸宿總是不妥。但鐘挽靈是老太君欽點的人，無人敢管她。

老太君卻不置可否，笑著安撫道：“辛苦諸位值守。我這便上去看看可否？”

守衛(wèi)們受寵若驚，連忙恭敬讓出道：“老太君請。晚蘭小姐當是在三樓。”

書閣管事原想讓人上樓去請了鐘挽靈來。老太君卻擺擺手遣退了他們，由著侍女和嬤嬤攙扶著上了三樓，果在三樓西邊窗邊找到了鐘挽靈。

鐘挽靈正趴在地上，扶著飄窗臺睡著。頭上的發(fā)髻早已散了，隨意地扎了一把，身下墊著張席子便算是座了，身上草草披著一條毛毯。手邊是一本翻開的古籍，燭臺中的蠟燭早已燃盡。身邊有一疊糕餅，吃了一半，還有一小塊跌進了邊上的硯臺里被墨水沾黑了。水壺被碰翻了，里面的茶水已經(jīng)流盡，在地板上留下一圈茶水干涸的污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