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森然,在兩旁的燈火下扭曲蜿蜒,就像潛藏在山門中的怪物。鐘杰善拼命奔跑,卻不知該逃向何方。他覺得他就像怪物掌中的玩物,怎么逃都逃不出惡意的掌控。啊,原來他從來都在甕中。啊,原來黑夜不是怪物,黑夜只是讓怪物顯形的契機。啊,原來怪物一直都在,在他們每一個人的心里……
鐘杰善停下腳步,眼前是座漆黑無人的庭院——栢壽苑。許是連日來的奔走成了習慣,許是命運造化弄人,他竟無意識間再次來到了這里。
可是,這次,他只想逃。
鐘杰善靠著樹,環抱著膝蓋,坐在樹下。他知道,這里不會有人來,這個位置,巡夜的人也不會看見。他只想一個人靜一靜,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他其實什么也不要,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時間悄悄地流逝,庭院外的燈火漸漸晦暗,山城也漸漸安靜下來,唯有遠處靈堂的誦經聲斷斷續續地隱隱傳來。
鐘杰善抬起頭,透過灌木的枝丫看向月光下的小廣場。
阿公和娘親并沒有來找他。
也是。為什么要尋找如此不孝的他?他的想法、他的作為完全與他們的希望背道而馳。他,是個不孝子。
但,終歸還是要回去的。
他只有一個家。
除了那里,他也別無歸處。
鐘杰善走出庭院,卻見對面樹后的小樓上亮起了一抹燈火,那是玉蘭居的方向,正是白日那少女的房間。
一抬頭,月當空,正是子時。
啊,對了,玉蘭居中多玉蘭樹,那根樹枝正是玉蘭樹的樹枝,指的就是玉蘭居。“子”,即子時。那樹枝的意思是讓他子時再訪玉蘭居。
……這也太迂回了吧!誰看得懂啊!而且是她家那母老虎拿掃帚趕人后,誰有心情看啊!有這閑工夫設這么復雜迂回的暗號,就不能替他說句話嗎!何況,都是鐘家人,搞什么暗號啊!又不是密會情郎!叫人發現了多難聽啊!若不是他機緣巧合生悶氣跑出來,她不就白等了嘛!想什么東西啊!
鐘杰善千頭萬緒,在心里狠狠吐槽了鐘挽靈百遍,然后無奈地爬上了少女的墻,硬著頭皮敲了敲她的窗。
鐘挽靈開窗讓瘦高少年進來,關上窗,熄了燈,戲謔地一笑。“呵咳咳……我道你要在樹下坐一夜呢,原是發呆沒聽著打更聲呀。”
普通也沒有黃花大閨女邀人半夜爬自己窗的。鐘杰善腹誹。
“要吐槽我讓你半夜前來就說,咳,我設了隔音結界了。”
鐘杰善一震,哪還敢說話,腦子都不敢動一下了。原來傳聞她會讀心是真的?
鐘挽靈輕輕一笑:“猜你的想法可不用讀心術,咳咳。”
救命啊!鐘杰善石化了。
大病未愈,鐘挽靈坐回床上,輕嘆了口氣。“咳咳……很抱歉,我現在身體不適,沒法等你慢慢適應哦。我們就開門見山吧,我的同族兄弟。”
“你應該也有想問我的問題吧?”鐘挽靈略帶疲憊地笑道。
鐘杰善暗暗咽了咽口水,心中飛快整理。他這個表姐心氣極高又很聰明,若是回答得不謹慎,只怕引她不快。先問點保險的吧。“晚蘭表姐為何邀我這個點來,還是用這種方式?”這實在有違常理。
鐘挽靈不答反笑:“那你又為何夜夜徘徊在我屋外呢?”
鐘杰善登時臉漲得通紅。這話說得他好似登徒子一般。但,他的行為,現在看來確實看起來不怎么妥當。“我、我沒有那個意思……”
“你是在暗中調查老太君之死。”鐘挽靈靠著床背笑道,“說了,開門見山。咳,如你所見,我現在可沒體力陪你繞彎子。”鐘挽靈輕輕揉了揉嗓子,“之所以連日深夜都在玉蘭居門前徘徊,其實不是在玉蘭居,而是在栢壽苑,深夜是為了避人耳目。”鐘挽靈抬起眼,別有深意地笑著看向臉色通紅的鐘杰善,道,“你知道兇手是誰。”
不是問句。鐘杰善臉色刷白。
“之所以沒進去,而是一直在外面,是因為你知道事發地點不在栢壽苑。嗯,那為什么還要在栢壽苑前?因為你不想相信,可是你又很明白她當時不在栢壽苑。既然這么不愿意相信,卻還要堅持調查。咳咳,嗯,可能是她與大阿公在家中說漏了嘴,被你聽到……”鐘挽靈一邊觀察著面色刷白的鐘杰善,一邊說,“亦或者,那日你偷溜著去了栢壽苑,看見了什么,或者沒看見什么?”
鐘杰善瞬間面如死灰。
鐘挽靈輕笑:“看你反應,應該是后者。”
明明是初春,鐘杰善卻已汗流浹背,可明明流了那么多汗,他卻冷得渾身打顫。
“與大阿公”……鐘杰善頭皮一麻,沖口而出:“你知道兇手是誰!?”可出口他就后悔了,面前少女看著他眼色變成了審視。
“愚問啊。你不就是想從我口中確認真相,才會白日來玉蘭居嗎?”
她全知道了。鐘杰善險些沒站穩,扶著床柱穩住身體。“是太奶奶托夢告訴你的?”
也就普通程度吧。鐘挽靈輕輕嘆了口氣。“不,太奶奶沒來得及,而且她不想我報仇,即便知道也不會告訴我的。”
“那你……”
“但要造就現今局面的只有一種可能——兇手是淑倩姨娘,咳,除此之外別無可能。”鐘挽靈平靜地注視著鐘杰善,黑檀的眸子亮如星辰。鐘杰善卻覺得那比捕獵的黑豹的眼睛更銳利。“凡有事情,必留痕跡;掩蓋掃除,亦會留下痕跡。咳……現實中的事跟話本不同,話本結束了便結束了,現實中一件事的結束往往是另一件的開始。不知道前面的事,抓住現在反推回去,也一樣。”
鐘杰善低著頭,咬緊牙關,頂著來自鐘挽靈的巨大壓力,拼命思索。忽然,靈光一閃。“你沒有證據!既然沒有證據,你憑什么說這是唯一的可能?母親大人只是長子的女兒,并未在族中任職。而且你們家、你外公一直視我們家為仇愁,如果是母親,你們家怎么會放過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