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章州牧夫婦回城。兩人剛一回來,就被候在山門的侍從喊住。侍從耳語將玉蘭居的情況告知兩人。
章州牧夫婦自然非常擔憂,畢竟鐘挽靈上一次昏迷可是請了藥王谷首座才得救。
好在鐘挽靈這次并不是昏迷。鐘淑娟親自為女兒診脈,得出的是悲傷煩憂過度加劇導致風寒發燒,并無大礙。兩夫婦這才算松了口氣。
只是兩夫婦都沒想到,鐘挽靈這一病就整整持續了一個多月,病情一直反反復復,燒完咳嗽,咳嗽不止又燒,人就沒能從臥室里出來過,兩人的心也隨著鐘挽靈的病情起起落落,焦心不已。
但,關注鐘挽靈病情的可不止是章州牧夫婦兩。此事一出,佬仙門上下想要一探究竟的、想要看笑話的,大有人在。只是,令人意外的,最先來探病的人居然是燕王。
那時正是老太君出殯后的第三天清晨。昨夜,鐘挽靈高燒不退,鐘淑娟閉門謝客又是扎針又是配藥忙了一整天,依舊是不見成效。鐘淑娟本來也想謝絕燕王的到訪,可燕王這次格外強勢,她根本阻止不了。
不過,燕王倒真是來看鐘挽靈的,盡管鐘挽靈仍舊處于高燒昏睡的狀態。
“燕王殿下。”因為這幾日的事,鐘淑娟對這位知交長輩有了一些芥蒂,再加上鐘挽靈的病情沒有好轉,鐘淑娟只心有不甘地欠了欠身,算是行禮了。
燕王走到鐘挽靈的床邊。床上的少女雙目緊閉,娥眉緊皺,滿面潮紅,一看就病的不輕。可是,在燕王看來,鐘淑娟的惶恐和擔憂是沒必要的。他知道,這個少女會熬過去的,這個困境不會困住她太久。
燕王沒有修仙練氣,沒有開能觀氣運的天眼;他也不曾學醫,不可能會診斷看病。但是,有些事,明白的人就是明白。或許這就是百年成精千年成妖的道理,就算是燕王這樣對修仙毫無興趣的凡人,活的時間長了,很自然地就能看得更遠。
燕王深深地看了一眼鐘淑娟,輕嘆一口氣:“你也別太擔心了,晚蘭并非尋常人,吉人自有天相。”
這話聽在鐘淑娟耳中就像風涼話,諷刺得不行。鐘淑娟氣得臉都白了,忍不住咬著下唇怒瞪這個過去與自己交好的長輩。
燕王并沒有注意這么多,他坐到床頭,默默注視著生病的少女,心中無限嘆息。姐姐真是選了好人選。可是,天不從人愿。這孩子羽翼未豐,唯一可遮風避雨的保護傘卻已然崩塌了。他雖有心完成姐姐的心愿,然而事與愿違,如今他也要離開了。他一旦離開,那些愚蠢的凡俗之人會怎么對待這個孩子,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章石音也很焦慮,他倒是沒有想那么深遠,女兒高燒一天一夜未醒,這已經足夠讓他焦心不已。連襟張旭到時,同時也帶來了一個消息:皇上并沒有追究他們夫婦提前離開懷寧趕回佬仙門的事,準了他們一個月的假期。但,僅僅只有一個月。
本來按南唐的傳統,直系親屬要為亡者做七,子嗣還得為亡者守孝,長則兩三年,短則七七四十九天。一個月實在不算多,還做不完七七安靈。但,懷寧是邊境要地,平常可能連奔喪都不允許,如今皇帝陛下能開恩給出一個月的假期,難保不是看在老太君出身皇族的面子上。但如今看著自己的女兒被病痛折磨,自己的神醫老婆也難治好,而自己只能在一邊干著急,章石音還是覺得這一個月的假期實在太短,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女兒康復。
章石音愁容滿面,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晚蘭這孩子命格本就輕,又受了詛咒,這次還受了這么大的沖擊,也不知這孩子這次能不能熬過去。
燕王安慰道:“賢孫婿不必擔心,淑娟必然能治好令嬡的。至于復員,我已經跟陛下上書幫你們請示過了。陛下恩準,許你們夫婦今年都在佬仙門吊喪,明年再回懷寧。應該詔書明天就會到了。”
章州牧夫婦都是又驚又喜,連忙拱手致謝:“多謝王爺!”
燕王擺擺手,笑道:“賢孫、賢孫婿多禮了,至親亡故,朝廷本當準你二位返鄉守孝。若非懷寧要地,缺不了二位,本該準你二位守孝兩年的。再來,這也是陛下的意思。二位鎮守邊關,為大唐抵御金國進犯的次數無以計數,陛下本就有心嘉獎你們。近段時期邊關安寧,準你們休憩一段時間又何妨?”
章石音總算寬慰了些,可又有一些顧慮。
燕王看出了章石音的顧慮,欣慰地一笑。不管其他人如何評價這個書生,他都覺得這是一個人品端正的人才。他這個侄孫女運氣當真是不錯,有女如此,選的夫君也如此。
“賢孫婿不必擔心,我已吩咐燕軍全力協助懷寧府了。朝天門大捷,后金缺乏將才,短期是不可能再進犯的,只可惜失了直搗黃龍一舉消滅那些豺狼的機會……”燕王惋惜地嘆了一口。“即便有小規模的進犯,何將軍非庸才,也并非第一次與燕軍聯袂,應對不難。”
章石音心知燕王說的句句在理,這才放下心,又無不感激道:“長久以來,真是多蒙王爺照顧了。”
燕王欣慰地搖搖頭,又見床上的少女,依舊覺得惋惜不已。“賢孫婿若真想報答我的話,不如好好照顧令嬡吧。”
章州牧夫婦都有些驚訝,照之前鐘挽靈在栢壽苑門前頂撞王駕的事看,燕王該是對鐘挽靈心存不滿才對,怎會還要關照她?
“這個孩子是個可塑之才,姐姐沒有選錯人,無論是你們所說的靈修才能,還是判斷力、行動力,”回想起,當日在栢壽苑門前的交鋒,燕王也不得不承認,那樣的機變和堅韌,就算在他有生所見也是罕見。“無論是聰明才智,還是性格,她都遠比其他人更為優秀。”
章州牧夫婦都驚訝于燕王對鐘挽靈的評價竟如此高。燕王稍一尋思,道:“今年年底是不是就是你們那個玄天遴選了?”
鐘淑娟不明白怎么突然說到玄天遴選這事上,但還是老實回道:“是的。”
燕王寬慰地一笑,道:“那真是巧了。正好你們夫婦可以好好陪陪晚蘭,陪她一起備考嘛。”
章州牧夫婦卻是雙雙面露難色。鐘淑娟不禁想起許多年前的玄天遴選,自己的親弟弟忍痛將名額讓給自己,躲在人后哭了好幾天。章石音則是一直不太愿意女兒踏足修仙界,盡管他知道女兒天賦異稟天資卓絕,可儒門出身的他還是覺得女子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會更幸福。
燕王看了一眼雙雙露出為難之色的章州牧夫婦,輕輕嘆了一口氣。“你們應該更加理智地去選擇……”只可惜,選擇這種事,永遠都是個人的事,任何人都無法左右。
“王爺?”
燕王搖了搖頭。“沒什么。”他站起身,低頭再看了還在昏睡中的鐘挽靈一眼,轉身告辭。
章州牧夫婦送燕王到玉蘭居門口,身后還跟著張尚書一家。清晨的陽光灑在玉蘭居門前的青石道上,燕王的親衛精神抖擻整齊地站在門前,等待著他們的領袖和主人。
燕王回過身。
耀眼清新的晨光穿過幽夜殘留的薄霧,落在這兩家人的身上,章石音和鐘淑娟互相依靠著站在左邊,右邊是文雅挺拔的俊才張旭,身后一邊是探著腦袋好奇地看著外面的小女娃,另一邊則是懷中抱著熟睡嬰孩的鐘淑華。燕王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兒孫自有兒孫福”的想法。
他終于釋然地笑了出來,道:“兩位賢孫婿,我這兩侄孫女就交由你們照顧了。我今日就會離開佬仙門,短期之內應該無緣再見了。”
眾人都很驚訝,也很不解,唯有張旭露出了少許不平和惋惜的神色。
燕王卻絲毫不在意,轉過身揮了揮手,迎著陽光,帶著一眾親衛灑脫而去,一如他來時一般瀟瀟灑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