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林背著手,審視著鄒水兒和自己的兒孫,平靜地說:“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靈魂需要肉體匡扶,靈修需要物質支持。在世上,光靠一方的實力,無論是哪個人或者哪個門派,都是無法成事的?!?
鄒水兒一下子就懂了鐘林的意思,欠身道:“老爺說的是?!?
鐘林走到堂中大幅山水前的圈椅邊。鄒水兒立刻機靈地上前扶著鐘林坐下?!袄蠣斀逃柕檬?。是水兒驕縱愚昧,水兒不會再犯了。我原以為可以利用齊王對仙術的熱忱,沒想到反被他利用,還害了佳男……”
栢壽苑對峙之時,鐘佳男正在靈堂守靈,自然是不知道這個“害自己”一說從何而來,只能迷惑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和爺爺。
鐘林坐在家主上座上,似在思索些什么。
鄒水兒站在一邊乖巧而委屈地說道:“早知齊王是這般險惡用心,就該讓他多付出些代價。老爺,你不知道,齊王其實到現在還是想向陛下推薦您作城主的。其實陛下也很看中咱們鐘家,這事并不是像老太君和燕王想得那樣。其實申城這件事并不是齊王設的局,也不是拉攏鐘家的陰謀,那是陛下的意思。”
鐘林的表情微微一變。這么多年來,佬仙門申城已經成了他和長老會中許多人的心病。
鄒水兒立刻注意到鐘林微妙的神情,趕緊推波助瀾道:“水兒愚昧,實在是想不通老太君為何這么反對佬仙門申城。齊王確實不是東西,又是燕王殿下的政敵,可申城對佬仙門能有什么壞處呀。齊王不仁,我們也可以不義嘛,我們大可以等陛下封了老爺城主,再和齊王斷絕關系?!?
這話算是切中了鐘林的下懷。他一直對老太君就申城這件事上的堅持耿耿于懷。他也懷疑過,老太君是因為弟弟燕王的關系,而遷怒齊王和一切與齊王相關的事情。他甚至懷疑過,老太君是因為不想讓他有過于出色的政績,而成為被家族認可的真正的家主,好繼續控制他,讓他永遠只能活在老太君的羽翼之下。
鐘林扶著圈椅把手的手緊了緊?!袄咸龅臎Q定必定有她的原因……”盡管每次事實總是證明母親的決定是正確的。但是,這就能證明母親不認同的做法就是錯的嗎?母親的手腕實在太過強硬,她從沒有讓反對她的意見實施過,可,未發生的事,要如何判斷對錯?
鐘林的手放松了下來。“不過,確實不代表她就是對的。”他的神色中隱隱透出一股少有的桀驁。“老太君畢竟年紀在那……本來個人的能力就是有限的。
時代已經變了。”
之后兩日,一切風平浪靜。
就算強權如燕王,好事如鄒水兒,都不敢在這種時候再有動作。老太君的葬禮并不僅僅是鐘家的事,也是佬仙門的大事,更是牽動著佬山地區所有的百姓的心。
第七日,大殯。
趕來送葬的百姓從四面八方聚來,人潮從山城哨口一直排到了鐘府大門前。佬仙門不得不抽調了大量弟子來維持秩序。好在,百姓們多是出于敬重老太君而來,大家都沉浸在悲傷的沉默中,不想鬧事,倒也沒耗費佬仙門太多人力。
鐘挽靈終究還是沒能進靈堂的正堂。這早在她的預料之中。在她面對李嬤嬤的尸體做下顛倒是非的決定時,這件事就不再有轉圜的余地了。
司儀報出了鐘挽靈的名字。
鐘挽靈在眾宗親的注視下,走到正堂的郭臺前。那里一早就放了一個蒲團,是為她所準備的。鐘挽靈鄭重地跪下,雙手交疊朝下,放在面前,俯下身磕了三個頭,從母親鐘淑娟手里接過三柱香,平舉在胸前,持著香又拜了三拜,再將香遞給鐘淑娟,看著香被插進香爐,才站起身,退回到堂外的宗親中。
等到鐘挽靈站起身,那張放在郭臺外正中的蒲團就被撤走了——這本來就是專門為她而準備的。也算是一種特殊對待了。
鐘挽靈站在人群中,看著這一幕,自嘲地笑了笑。
待到所有的親眷全部吊唁過后,由卜夢閣首席鐘澄主持,老太君的三位兒子為老太君的遺體蓋上錦被,封棺,釘釘。
之后就是扶靈引靈的人員登場。其實這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情,加上鐘淑娟力排眾議地鎮場,以及成百上千的百姓的圍觀,自然沒人敢對鐘佳男的引靈人提出異議。
可扶靈抬棺的人選卻出現了問題。
鐘圭早年從過軍,后來傷了左腿,當時沒能得到及時救助,落下了殘疾。后來,老婆也因此跑了。他倒沒想再娶,一個人把兩個女兒拉扯長大。由于跑了老婆,當時門中閑話很多,他就帶著兩個女兒外出行商。一家人風餐露宿四處漂泊倒也沒有不愉快,只是鐘圭左腿的傷勢因此年年惡化,如今竟是一點也動不了了,走路不僅要拄拐,還需要有人攙扶。這樣的狀態自然是不可能讓他去抬棺的。
鐘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不顧眾人不解的目光,在長女鐘淑晴的攙扶下,走出了靈堂,站在堂前人群的邊上,腿腳似乎比前兩日更不靈便了。
“老三,你這是什么意思?”鐘炎壓著怒火,瞪著堂外的鐘圭。
鐘圭拄著拐杖,嘆了一口氣,輕描淡寫地說:“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就是個廢人?!?
鐘圭抬著頭,望著灰白的天空。這天氣倒真是適合出殯。可是……“哎,我怕是抬不動這副棺材了。”
堂中沉默了,堂外卻傳來了竊竊私語。
鐘挽靈暗暗失笑,她這個小阿公倒是讓她意外了。小阿公能在商道黑道殺出一條路,自然是極聰明的人。她確信小阿公已經了解了她的猜想,她也明白小阿公的不甘心,但是她怎么也沒想到小阿公居然會用這種方式一語雙關地向所有人表達自己的小小抗議。鐘挽靈微微一笑,她都有些羨慕這種詭譎和勇氣了。
這無疑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合情合理又讓人難以反駁。就算是潑辣強勢如鐘淑娟也不可能勉強一個連行走都困難的人去抬棺??膳R時換人無疑是把家族中的問題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堂中眾人只能恨恨地瞪著望天的鐘圭,在心里把能罵的臟話全都罵了個遍。
“不如讓我來吧?!碧猛夂鋈粋鞒鲆粋€中氣十足、沉穩又不失瀟灑的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