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如果對另一個人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那么她離喜歡上這個人就不遠了。
我開始關注江野的一切,發現他高度自律。
清晨七點,小區樓下定有他的身影,中午他便會踩著滑板作追風少年,到了下午,他會從奶茶店門口經過,和我打個招呼,順著馬路運球回家。
很明顯,他也是剛高考結束的人。
錄取通知書到的那一天,我第一次敲響了樓下的房門,一間一間尋找江野。
總共四戶人家,我在最后一扇門打開的時候見到了想見的人。
“許夏夏?”
“嗨!聽說你錄取通知書也到了,哪個城市?哪個大學啊?什么專業啊?”
許是我問的太多了,江野只答了一句:“江城大學。”
一時間,興奮喜悅在我心中咆哮,我按耐住心中的波濤洶涌:“真巧,我也去江城,江城師大的。”
“是嗎?那到時候可以一起,也好做個伴。”
我連聲應下,興奮的情緒一直延續到第二天早上。
我辭掉了奶茶店的工作,每天清晨下樓跑步,中午下樓曬太陽,下午我便牽著鄰居家的大黃散步到球場,坐在一旁,仔細瞧著江野揮灑汗水的模樣。
我想我是喜歡上江野了。
所以才會制造這么多次拙劣的偶遇。
終于某天午后,在我與江野“不期而遇”的第十七個午后,江野猶豫了半晌才開口:“許夏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啊?”
我性子直,聽罷立馬接話:“是,江野,我許夏夏求你當我男朋友好不好?”
江野停下腳步,嘆了口氣:“就怕你說這句話。”
“什么?”
“許夏夏,我只把你當朋友,抱歉啊。”
那天后,我消沉了兩天,可一想到沒有誰會一開始就喜歡別人,就再次不氣餒的跟上江野的作息時間。
江野發現后,偷偷換了活動場地。
這是無聲的拒絕,我懂了。
因此,我決定趁著還沒那么喜歡江野的時候,及時止損。
一直到大學開學,我都沒再見到江野。
我獨自一人坐上去江城的高鐵,想到那日江野所說的同行,有些遺憾。
很可惜,他失約了。
我和江野確實在一個城市,在一個大學城,甚至只隔了一條街,但從未遇見過。
在諾大的城市里,就算相隔再近,該不見的還是見不到。
只是像江野這樣的人,名聲遲早會傳到我們學校。
在聽到第四次有人向江野表白被拒的消息后,我重整旗鼓,搞來了江野的課表。
精心制造出一場又一場依舊拙劣的相遇。
江野還是嘆氣,轉過頭對坐在他身后的我說:“許夏夏,你不上自己的課嗎?”
“逃了。”
“畢不了業怎么辦?”
“重新來一年。”
……
話雖如此,但在第二次高數補考不過時,我求助了江野,他無奈應下給我補習的邀約。
考試通過后,我第一時間告訴了江野。
他那時在整理桌上的書本,說到:“嗯,恭喜啊,以后可要認真聽課,這是你自己的人生,好好過。”
“行,那江野,我請你吃飯吧,算是報酬,行嗎?”
江野不應,站起身往教室外走,我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
卻聽見他說:“朋友之間應該的,飯就不用了,我還得去社團呢。”
這是第三次拒絕了吧。
我輕笑一聲,說:“好,那再見?”
“嗯。”
我站在教室里,一直望著江野離去的背影。
我永遠記得那天,他甚至不愿和我說句再見。
在我二十歲的秋天,江野穿著和初遇時一樣的白襯衫。
將我的愛情埋葬在那個秋天。
林芝恨鐵不成鋼的說:“你知不知道,放到現在,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舔狗啊!”
等她冷靜下來,她又說:“不過,你們后來還有聯系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們的關系,只要我不主動,就永遠沒有后續,”
“斷聯不是很正常嗎?”
只不過大四那年,大家都忙著找工作,我也不例外。
當我踩著不合腳的高跟鞋坐在公園休息時,遇到了江野和他女朋友。
江野也看到了我,抬起手和我打招呼,我假笑著回應。
那天的江野坦坦蕩蕩,而我故作落落大方。
說起來,這也是我和江野說完“再見”后的第二次見面。
第一次還是在大二,我不信邪,被拒絕后還是悄悄溜進江大去找江野。
只是我不知道,那天江大體育館里有滑板表演。
我循著人流到達體育館時,正值江野表演。
他踏著滑板,在各種我努力去認識卻依舊不懂的器材上奔馳,衣角被微風帶起,他的眼神堅定而輕松。
最后,江野結束表演,享受著周遭一群人的喝彩。
他們高聲呼喊:“江野!江野!”
是啊,他是江野。
是自由自在的江野,是永遠站在向陽處的江野。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是他的負擔。
林芝聽完,輕拍我的肩:“早知道當時就應該把你困在宿舍,不讓你去的。”
我抬起杯,抿了一口咖啡,苦澀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口問:“芝芝,我今年多少歲了?”
林芝不解,卻依舊回我:“二十七了。”
“二十七年里,他占了九年,也夠了。”
“什么意思?”
“芝芝,我剛才遇到他了,就在那條馬路上,我們迎面而過,他沒認出我。”我指著咖啡廳門口的馬路,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所以你才會一坐下就和我講起江野?”
“是啊,我怕到時候除了我,沒有人記得這九年了。”
林芝和我都沉默了一會兒。
我又開口:“我曾固執的把這當做愛情,卻忘了,愛本應是兩個人的無聲牽掛與奔赴,不是我的自我感動,那時候的我,對于江野來說,本就是一個負擔,”
“沒有我的話,他的生活不受任何影響,甚至會更好。”
我偏過頭,透過玻璃看見門口的樹上有幾片樹葉悄然飄落,只喃喃道:“又到秋天了。”
二十七歲的我,在秋天暗自許下誓言——明年秋,我許夏夏一定會和過去和解的。
“對了芝芝,忘記告訴你了。”
“什么?”
“江野家在大學畢業后就搬去了江城,所以我們是真的有很多年沒見過了。”
“為什么搬?”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隔著五個春秋沒見卻一直思念的人,我要釋懷了。
后來看《我與地壇》,記住了一段話,霎時間呼吸停滯。
“等待就是結果。”
“那,不是悲劇嗎?”
“不,是秋天。”
對,不是悲劇,只是又一個秋來臨。
三十一歲那年,我結婚了。
新郎叫陳牧,比我小兩歲,是學校里的數學老師。
陳牧和江野不同,他運動細胞缺失,卻是唱歌奇才。
永遠記得,元旦晚會他在臺上唱著歌陶醉的模樣。
也記得,我混在一群數學老師中去聽他的公開課,他緊張到和學生爭論大題答案,最后發現自己看錯題號時的可愛模樣。
還記得,他在辦公室打游戲,輸了卻懲罰自己多寫幾份教案的孩子氣模樣。
雖然陳牧很幼稚,但也會在各種節日精心準備禮物,然后大喊一聲:“許夏夏,節日快樂!”
是吧,真的很幼稚。
但我永遠會對他身上這份干凈的少年氣心動。
沒想到,人到了中年,也能體會一次年輕人的戀愛。
在化妝間準備時,林芝抱著她三歲的兒子推門而入:“來,點點,祝你夏夏阿姨新婚快樂!”
小小的點點,咿咿呀呀的說:“姨姨,快快!”
我捏了捏他的臉,遞過一個紅包,被林芝截胡收下,神神秘秘的說:“等下有個驚喜。”
我無語:“哎呀,小點點,你媽媽私吞紅包咯。”
婚禮正式開始,我還是免不了緊張。
但是連說話都抖得要命的陳牧握緊我的手安撫道:“沒事,別緊張,我在。”
我回握住他的手淺笑,被他后來的話感動到一塌糊涂。
淚眼朦朧間,我瞥到了臺下的江野。
他微笑著鼓掌,無聲的說著:“新婚快樂,許夏夏。”
那一瞬間,我真的釋懷了。
過去的十幾年,我似飛蛾撲火,雖然結果沒那么慘烈,卻也是半死不活了。
回過頭,我笑著和陳牧對視,他眼里有一個小小的我。
接過話筒,我堅聲道:“我愿意。”
往后的幾十年,我要做一只振翅高飛的蝴蝶。
一路鮮花與陽光,從此,與過去一刀兩斷。
有些人,真的需要見一面,才能徹底和解。
他祝我新婚,
那我便祝自己,
新生快樂,許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