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只惡龍倒下了，幼龍不知道這是第幾個了，從第一次畏懼它們的吼叫，到現在的習以為常，它們死前的模樣出奇的一致，那樣可憐的悲鳴，那樣哀求的目光。

但幼龍最后還是殺死了它們，如自己的契約者期待的那樣……它聽見了一次又一次的哀嚎，有時猶如噩夢，纏繞在它的腦海中無法離去。

它有時候會有種錯覺，那些被它殺死的魔龍和它長得很像。

有一次，它走到湖邊，看著湖面，想要看自己的模樣。

但它沒有看到自己，而是看到了一個烏漆漆的黑影，眸光猩紅，像一個張牙舞爪的邪魔。

幼龍的目光一晃，那黑影又消失了，湖里沒有怪物，只有它自己倒映出來的模樣。

“——做噩夢了嗎？”

一個還有些陌生的聲音將它吵醒，它這才意識到這只是一場噩夢。

幼龍抬起頭，看到了一個蒼發黑眸的少年，他的聲音溫柔而干燥，讓它想起了自己的主人，那個純白的美麗少女。

「夢見了以前的事?！?

“是什么樣的事？”

此時，索倫的手中正拿著一朵純白的花，他似乎是太無聊了，在一片一片地摘著花瓣。

「和白一起?！?

索倫笑了笑：“那是不好的事嗎？”

幼龍想了想，當然不是不好的事，它愛白，從它有記憶以來，它就一直和白在一起。

而和白分離的時候，當然也是痛苦的。

「你的星靈呢？」

眼前這個人毫無疑問也是星靈使，但幼龍卻至始至終沒有召喚過自己的星靈。

而同在這個夢境中的另外兩個人，都有陪伴他們的星靈。

他看起來很格格不入。

“星靈……哦，在夢境外面呢，應該在替我討伐星靈?！?

如果是以前，索倫大概會回答自己沒有星靈，但現在勉強有了一個。

雙葉現在并不在他身邊，在活動課開始之后，他就讓雙葉自己在古戰場上溜達了。

“不過并不是像你和那個小姑娘一樣，定了契約?！?

他耐心地摘著花瓣。

「你沒有自己的契約星靈？」

這在它看來很奇怪。

“是啊?！?

「為什么？」

“你覺得，人類為什么要成為星靈使，和星靈契約呢？”

幼龍困惑了一下，不知道索倫為什么要問這樣的問題，它仔細想了想，似乎有很多的理由。

“大多數人的回答，都差不多，想要強大的力量，雖然有點自私，但本質就是如此。”

“當然，契約關系其實也并沒有這么簡單，還有很多深層次的原因。”

“比如，覺得孤獨，比如，想要陪伴。”

不知不覺，索倫已經將那朵花的花瓣摘干凈了，他將其隨手丟掉，風微微吹拂，將那枝凋零的花朵帶走。

“人類很弱小，受傷了就要喊疼，委屈了就會流淚，覺得孤獨了就會想要陪伴、想要向人傾訴。”

“所以人類需要星靈，想要用那道看似牢不可破的契約，來填補自己空洞冰冷的靈魂。”

“其他人是這樣，你的主人白也是這樣。”

索倫十分平靜地說著。

而那些花瓣隨風散落，萎萎無力地墜落在地上，隨后便迅速消散，連塵土都沒有留下。

「你不是這樣，所以你不和星靈契約嗎？」

“當然。”

他是魔君，群星的眷顧者，生來就比其他人更加強大，更加優秀。

所以，他不需要那些自欺欺人的方式來填滿自己的空虛，他不需要他人的陪伴。

自然，他也不想要和另一個生命定下靈魂的契約。

「那你有過想和星靈契約的想法嗎？哪怕只有一點？」

幼龍還是很疑惑，因為自它出生以來，它就一直陪伴在主人身邊，而在離開主人以后，它的世界就陷入了黑暗。

它無法理解，索倫為什么會不需要他人呢，那樣該多孤獨啊。

幼龍本以為索倫依然會給一個冷漠而孤獨的回答。

“有過。”

但索倫看起來好像想起了什么，語氣也有些許懷念。

「是個什么樣的星靈？」

這個問題對索倫來說稍有點難度，因為那有些太久遠了，他需要一點時間來去回憶。

那是一個很強大的星靈，被人畏懼，被人視作禁忌，連契星族都稱其為“邪神”。

“祂是一個可怕的怪物，一個非常危險的邪惡星靈，人們都畏懼祂，將祂囚禁在一個狹小和黑暗的世界里。”

“我覺得祂太可憐了，所以想要救祂出來。”

「你成功了嗎？」

雖然覺得索倫說的有哪里不對勁，但它沒有細細追究。

“很遺憾，我失敗了，有很多人阻止我，其中出力最多的就是我親愛的姐姐。”

說到這里時，索倫一向溫柔平和的聲音，也帶有一絲隱約的冷漠和戲謔。

「那你還是想要陪伴，無法一個人活下去?！?

“別想這么多，還是來想想你和你的主人吧，她為什么會拋棄你呢？”

索倫撫摸了一下幼龍的羽毛，也看到了幾片被血染黑的骯臟羽毛，對比起原本純白的羽毛格外顯眼。

「她覺得我變壞了?！?

說到這里，幼龍便有些哀傷。

“人類就是這樣自私，而且自以為是。”

索倫感慨了一下。

“還是來看看我的同學那邊吧，他們那邊的你好像已經晉升到二階了?！?

正常的一階晉升到二階，對于契約了星靈使的星靈，可能需要一兩年的時間，正好是天際學院從入學到高年級的時間。

這是一個日積月累、水到渠成的過程。

對個別天才來說，時間可以縮短到幾個月。

但這里是夢境，這里的晉升，只是復制了一遍白曾經走過的路。

“那你也該去做你該做的事了。”

他看著目光低落的幼龍，帶著它走向這個夢境的深處。

他們進入了那個曾經屬于魔龍的森林。

但現在，這里卻格外死寂，聽不到那些邪惡刺耳的吼叫了。

骯臟的血在地上鋪灑，已經凝固了許久，深入了土地，墜入了地底。

一具又一具魔龍的尸體躺在地上。

它們一動不動，宛如雕像，肢體殘破，身上布滿傷痕。

這些都是白和幼龍所做的。

它們的確是邪惡的怪物，沒有理性、殘暴而瘋狂，相比起其它星靈，它們毫無疑問是有害的，是災禍與毀滅的化身。

而白討伐了它們，也沒有任何道德上的問題。

但是，對幼龍來說卻并非如此。

它感受到了一股來自血脈里的悲鳴，以至于它看到這些倒下的尸體，哀傷的流下了淚水。

幼龍經過一具又一具魔龍的尸體，迷茫而不安地看著它們毫無生息的樣子，感覺內心好像有一只潛藏的惡鬼在憤怒的低吼。

它慢慢走近了那些倒下的龍尸，伸出腦袋，用口叼住它們的軀體，緩緩拖動。

索倫看著它拖動著一具龍尸，走向森林深處。

過了一會兒，它又麻木地走回來，又叼起一只龍尸，去往森林深處，如此反復。

森林是如此的安靜，只剩下幼龍自己在孤獨地拖動龍尸的聲音，沒有人幫它，沒有人看它，沒有人和它說話。

只有它自己，像是一個背著棺材的守墓人，孤獨的為這些無人問津、無人在意的怪物收留尸體。

索倫也走向森林深處，看到了幼龍的成果，一片屬于魔龍的墓地，這座森林所有的惡龍都在此沉眠。

而幼龍緩緩踏入這片墓地，經過了那些尸體與血跡，它的羽毛一點點被染黑，眼眸也慢慢染上猩紅。

它被擁立在死去的魔龍中，渾身長滿了黑色的羽毛，相比起以前，丑陋而邪惡，正像這些被人憎恨的惡魔。

幼龍也是這些惡魔的一員。

它埋葬了這些同胞，也為自己尋找了一處沉眠的墳墓。

幼龍孤獨地趴在冰冷的墳墓中，軀體一點點變大，羽毛一點點被侵蝕，直到最后徹底化為烏暗。

曾經，魔龍之種在這時悄然埋下。

——它晉升了二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