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不到，旅社女傭敲門喚醒了她，送來洗漱水并早餐，她口腔潰瘍很大，下巴冒出來的膿包已經(jīng)長成尖嘴，碰都不能碰，她忍著痛將難吃的早餐全部吃下，最后一次檢查房間，看看有沒有遺落的東西?；疖囋诹c四十三分準點駛離B市開往A城，出了A城火車站，她叫了馬車去雜貨鋪，討債人坐在雜貨鋪大門口，見到她馬上站了起來，討債人笑嘻嘻的，先問了飄絮小姐好，又說他從早上店門一開就進來等候女士了，飄絮和氣地對他一笑，說自己剛下火車，請給她五分鐘喘口氣，討債人還點頭哈腰客客氣氣地說：“你請，你請?！薄５昀锩鏇]有半個客人，討債人坐在門口沒人敢上門購物，店里面的商品其實也出清的差不多了，飄絮先跟店經(jīng)理小聲交談了幾句，又問約瑟把雜貨鋪的地契帶來沒有？姑媽家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約瑟說家里沒有發(fā)生事情，她聽完后準備去找討債人，約瑟忙叫住她，使了個眼色，她就帶約瑟到一旁沒人的地方講話，約瑟問她雜貨鋪要怎么處理，她說馬上請高利貸者過來簽約，雜貨鋪給高利貸者，抵押貸款合約還給她，徹底結(jié)清此事，約瑟說：“小姐，這樣的話，這鋪子剩下的雜貨交給我吧，我去賣，賣的錢咱們平分如何？”，“你賣？你都不懂推銷怎么賣？”，“你不用管這么多，反正你把這批貨物交給我，無論賣多少咱們都平分如何？”，“這些貨都放了這么久，價格已經(jīng)降到原價的一半多還賣不出去，你怎么賣得掉？算了，給你，你要怎么拿這些？人家搞不好簽了合約就要我立刻交屋給他的?！?，“我想用馬車拉一些，其他的寄回家里慢慢賣?！?，“瘋了吧你？運費都比這些貨貴，我不管，你要就給你，不過我先說清楚，對方要屋子我就交出去，要是這些東西還在里面人家又扣住不給了，我可不管的。”，“你放心吧，東西交給我就行了，你盡量幫我爭取一點時間，其余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飄絮這才過去跟討債人說話，她請討債人去通知他的老板，說可以把雜貨鋪轉(zhuǎn)讓給對方，雜貨鋪的房屋地契現(xiàn)在在她手上，不過她需要確認幾件事情，她將問題列了出來，煩請討債人帶給他的老板過目，這些問題是：1.雜貨鋪轉(zhuǎn)讓完成后，是否完全償還了以飄絮小姐的名字向高利貸者抵押借款的所有本金以及利息？2.飄絮小姐是不是與高利貸者徹底結(jié)清債務，以后再無經(jīng)濟糾紛？3.請將以飄絮小姐名義抵押借款的所有合約還給飄絮小姐；4.飄絮小姐現(xiàn)在身無分文，希望轉(zhuǎn)讓雜貨鋪所產(chǎn)生的稅費由高利貸者支付。飄絮將自己列出的疑問跟討債人一一講了一遍，將字條交給了討債人，并說自己在雜貨鋪恭候他老板的蒞臨。討債人離開后，飄絮召集所有員工開會，每個人都面色沉重，悲傷地看著她，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說了幾句話，大意是公司破產(chǎn)了，要賣掉雜貨鋪，結(jié)束營業(yè)，感謝大家的工作等等，一個店員輕聲問：“小…小姐，那我們可以領(lǐng)到這幾天的薪水嗎？還有補償金”，她沉默了一會兒，在心里計算自己還有多少錢，這幾個員工要付多少工資，能不能多少給點補償，她一邊計算一邊在感嘆，幸好準備將雜貨鋪改為女裝店，趁著年底的機會，已經(jīng)辭退了絕大部分員工，現(xiàn)在剩下的幾位員工是經(jīng)理還有打算在女裝店里繼續(xù)聘用的員工，店經(jīng)理雖不算太聰明，不過為人誠實本分踏實，責任心強，穩(wěn)重，親切，忠誠，為飄絮分擔了許多工作，如果可以的話，飄絮想多給他一點補償，其他店員就盡力多少給予一點補償再加上一封好的推薦信，她正在沉思，高利貸者帶著手下走了進來。
照理說，這點小事情是不值得老板親自出面的，不過當他聽說這樁抵押借款中的抵押物—雜貨鋪的老板是飄絮小姐時，他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作為一名戰(zhàn)后移居到A城的富有的新A城人，高利貸者的發(fā)跡史已不可考，他曾經(jīng)含糊地說漏過一二次嘴，暗示他似乎是來自于極度貧困的中部鄉(xiāng)下，的確有很多有錢人忌諱提及自己貧困微賤的出身，高利貸老板也不例外，不過他比很多有錢人要好那么一點點的地方在于，他倒是沒有塑造自己有個顯赫的出身，他不過像得了健忘癥一樣忘記了自己從哪里來的？他滿足的是自己現(xiàn)在在哪里這個現(xiàn)實。他在A城混得風生水起是稱得上的響當當?shù)娜宋铮贿^一般市民都不知道他，包括飄絮以前就沒聽說過這號大人物，畢竟當個討債的老板不見得有多光彩，他也深明這一點，因而為人低調(diào)并不喜歡拋頭露面。他這個人交友廣闊，個性頗為豪爽豁達，要緊的是很有眼力，懂得分寸，識得好歹，知道轉(zhuǎn)圜進退，拿得起放得下，還有最重要一點是謹慎加上守口如瓶，他這樣的性格是最合適的擺在臺面上的人物。高利貸老板之所以對飄絮小姐感興趣，并非仰慕飄絮小姐的美貌—他從未見識過飄絮小姐的美貌，而是他認識道安先生，他不清楚道安先生是否記得他，但是他見過道安先生二次，都是在宴會中，道安先生是與高利貸老板背后的各位大老板們一起抽雪茄打牌的大人物，這位道安先生，高利貸老板是很清楚的，道安先生在戰(zhàn)爭期間依靠各方面的關(guān)系，倒賣糧食、囤積鹽糖咖啡茶酒煙草雪茄、投資妓院，在A城大發(fā)利市，戰(zhàn)爭結(jié)束就開始炒黃金、投資賭場、投資銀行、投資地產(chǎn)，再后來突然結(jié)束一切生意，只專心做不管事的銀行董事而已，他這個人這么多年做過各種生意，但是很奇怪，利潤最豐厚風險最小經(jīng)營最簡單的高利貸行業(yè)，道安碰都不碰，無論是誰邀約他，他說不碰就不碰高利貸生意，高利貸老板有些敬仰道安先生，所以一得知這次抵押的雜貨鋪的老板就是道安先生的前妻時，他還好好的思考了一番：雜貨鋪的位置優(yōu)越，可以拆了重新蓋成三到四層樓的現(xiàn)代建筑，里面開設(shè)夜總會、賭場、高級餐廳、高級咖啡廳，一層樓一個行業(yè)，全部都合法；抵押契約不是飄絮小姐本人簽的，是她的新丈夫簽的，不知道這里面會不會有鬼？飄絮小姐會不會不認這筆抵押，同我糾纏理論？萬一她真的被騙，同我理論雜貨鋪的抵押…不…雜貨鋪必須要得到，這一點毋庸置疑；如果她去找前夫道安先生出面…有可能嗎？…道安先生…有點棘手…不過，應該是多慮了，道安先生不可能會出面管這事…不過…萬一他真的出面來管…高利貸者左思右想，最后決定要禮遇飄絮小姐，雜貨鋪勢在必得但是不能逼迫飄絮小姐太甚，他很滿意這種想法，特別挑選一個最懂分寸的討債人去討要飄絮小姐的債務，他再三再四交代討債人要對飄絮小姐格外客氣禮貌才行，絕對不能動粗恐嚇暴力，不能讓飄絮小姐害怕，他這樣細心體恤飄絮小姐，還曾讓討債人誤會了，以為自己老板看中了飄絮小姐，打算追求她，不過這不太可能，因為老板一方面吩咐討債人要對飄絮小姐客氣禮貌，另一方面又緊鑼密鼓地往外面放話出去：雜貨鋪他勢在必得，他不能讓飄絮小姐有機會弄到錢贖回抵押契約。高利貸老板就是采取一松一緊雙手策略，應對飄絮小姐的雜貨鋪可能會出現(xiàn)的各種問題，他甚至做了最壞打算，就是萬一道安先生真的出面來調(diào)解雜貨鋪的抵押糾紛，無論如何，老板一定會給道安先生這個大人情，雜貨鋪奉還給飄絮小姐，而且，他還想做得更加漂亮，他只會向飄絮小姐討要四萬元的本金即可，利息一分錢都不會向飄絮小姐討要，相信他這份誠意會令道安先生滿意的，高利貸老板并不畏懼道安先生，但是他想跟道安先生正式結(jié)識，做個朋友，雖然道安先生現(xiàn)在幾乎不在A城，但他的影響力不容小覷，交個朋友！交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