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長壽耳朵豎起來，忙道：“高師傅你等會再幫我分析喬遷這事，先說說你們在福建是怎么干的！”

高拱夾起一口菜，抿了一口酒，臉上紅撲撲的道：“也沒胡大人說的那么夸張，就是我沿途看到百姓凄慘無助，福建出了這么大的案子，一省的巡撫啊，居然暗通倭寇，破壞抗倭大計，這件事朝廷的威望打擊沉重，說實在的，我大明在民間早就沒有什么威望了。”

此事人人皆知，但人人皆不言。

庚戌之變后，大明無法抵抗北方掠奪，這么多年來邊境居民深受其害，整個朝廷都仿佛看不到一般，這種朝廷有威望就見鬼了。

胡偉龍猛灌了一口酒，吐出一口濁氣道：“能救則救吧，高大人用一天時間，召集福建的士紳，請他們吃了一頓鴻門宴。”

朱長壽好奇的道：“我聽說這些士紳大姓都很傲氣，他們就乖乖的來了？”

高拱冷冷的道：“不來也行，按王繼同黨論處，有一個跟我同姓的大戶，他家里有個也在戶部當(dāng)差的京官，可能覺得自己后臺硬，帶頭嚷嚷說不來，等錦衣衛(wèi)的千戶登門，當(dāng)場抄了他們家，其他的大戶就都聽話了。”

懂了，通倭是個筐，誰都能往里裝，就問你怕不怕。

可能是覺得自己做的太霸道，也可能是怕朱長壽誤會，高拱找補(bǔ)道：“我和福建的難民溝通過，福建這邊的士紳大戶沒有幾戶是好東西，幾乎都和海上倭寇有些聯(lián)系，要不倭寇怎么就繞開他們，專門搶別人？倭寇之災(zāi)過后，他們還故意屯糧，把糧食價格炒了十倍不止。”

朱長壽點(diǎn)點(diǎn)頭：“這抄家抄的好，只是這么多士紳，不好拿捏吧？”

“其實還好，圣上給我的權(quán)力很寬泛，”高拱答道：“我是抓奸黨的，心中只有朝廷，但凡看到為了賺錢就瘋狂囤糧，眼看著百姓餓死的，我就收拾他們。”

胡偉龍欽佩的道：“高大人說的云淡風(fēng)輕，其實當(dāng)時情形很緊張，那些士紳大戶說什么也不肯給糧，一個個擺出舍命不舍財?shù)募軇荩€有人抬出朝中的關(guān)系，想要高大人賣個面子，被高大人一句話就懟回去了。”

朱長壽恨不得抓一把瓜子邊磕邊聽，急切的道：“怎么懟的？我就愛聽這個，被賣關(guān)子了，快點(diǎn)說啊。”

“太子別急嘛，當(dāng)時高大人怒吼一聲，”胡偉龍模仿著高拱的聲音道：“老夫看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居然想要老夫給你面子，老夫不過讓你們出點(diǎn)兒糧食救百姓于水火，你們居然推三阻四，擺明了是不給老夫面子！那老夫憑什么給你們面子？老夫只給你們一個時辰考慮，愿意捐糧的，在白紙上寫下名字和捐糧數(shù)目，之后就可以走了，剩下的由老夫親自招待！”

“那結(jié)果呢？”朱長壽聽得上癮，又開一瓶酒給高拱滿上。

哪知道倒出來的卻是混酒。

其實為了省錢，每桌上只有一瓶是好酒，剩下的都是渾酒。

這原本是打算做給百官看的。

你們看啊，本太子太窮了，原本想請你們多喝些好酒的，可是銀子不夠啊，大家湊合喝啊....

你看這么一說，像嚴(yán)嵩那種懂事的，高低得多隨一份份子錢。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桌子上一瓶好酒喝光了，朱長壽聽的太入迷，忘了換一瓶好的了。

高拱看了看杯中的渾酒，他雖然不屑于搞這些小手段，但不代表他不懂。

“哈哈哈...太子好算計啊，好酒只準(zhǔn)備一瓶，哎呀，可惜老夫酒癮被勾起來了，還得求太子換一瓶好的來。”

朱長壽臉皮比城墻都厚，但那分跟誰，高拱是他敬重的人，臉皮自然沒那么厚了。

“靜雯！”朱長壽大喊道：“給我們拿幾瓶好的來！就拿我從精舍偷來的那些，老頭子平時舍不得喝的百年陳釀，給我們開兩壇子！”

高拱連連擺手道：“哎呦，可喝不了那么多。”

朱長壽豪氣干云的道：“喝不了，可以兜著走嘛，要是別人來我太子府，我肯定剝他一層皮，高師傅不一樣，你知道的，整個大明朝，我只認(rèn)你一個師傅，其他的都是虛的。”

類似的話，他跟呂方也說過，要說段位的話，呂方八成比高拱還強(qiáng)些，如果呂方感到很受用，那高拱肯定也受用。

果然，高拱樂的臉都開了花，看起來年輕了足足有十歲，自從裕王去世以來，他還是頭一次這么開心。

“既然是精舍的酒，那老夫就收下了，帶回去慢慢享受，哈哈哈....”

靜雯帶人送上好酒，特意還給胡偉龍帶了兩瓶好酒，既然朱長壽要交好二人，靜雯也舍得往外掏好東西，這兩瓶都是六十年的貓臺酒。

嘉靖常年磕丹藥，重金屬堆積在下肢，尤其是夏天最酷熱的時候，他的小腿和腳面都起一些爛瘡，需要用貓臺酒泡腳消毒，這些也是朱長壽順出來的，正好拿來送禮。

當(dāng)然這個貓臺酒原本的功用就隱瞞不說了，免得胡偉龍心中膈應(yīng)。

高拱美滋滋的喝了一口百年陳釀，不禁搖頭笑道：“的確是好酒，但說實話，比我在福建抄家時喝到的還差那么一點(diǎn)兒，咱們天子舍不得喝的酒，還不如那些貪官污吏和奸商們喝的好，太子你不知道，我擺的鴻門宴啊，大部分人都認(rèn)栽捐糧。”

“但也有死硬的，那家商號的主人姓潘，他居然拿出嚴(yán)世蕃的公文，說他是什么官商，抗倭?xí)r捐錢捐物，也就能騙騙鬼。”

“我在災(zāi)民那里走訪的時候，早就聽說他們勾結(jié)倭寇，做一些走私的勾當(dāng)，他們不提嚴(yán)世蕃還好，提了我更要辦他，您是不知道，光白銀就抄了三十多萬兩，可惜有錦衣衛(wèi)在，都給封起來了，要不然我怎么也拿出個十萬兩賑濟(jì)災(zāi)民，皇上生氣我也認(rèn)了，可惜啊。”

朱長壽沉默不語，老頭子那個人的確精明，但也精明過頭了，看到錢就像看到太上老君似的，恨不得睡覺都摟一塊金磚。

高拱講述了一下賑災(zāi)的事，直到朝廷有新旨意，讓胡宗憲總領(lǐng)東南。

福建那邊有人管了，高拱和胡偉龍才回來，不過他們二人在福建民間的聲望極高，那些士紳就算想黑，也沒法做到一手遮天。

關(guān)鍵高拱手段狠，動作雷厲風(fēng)行，身份又高，福建士紳真心惹不起，所以選擇隱忍下來，能把瘟神送走就好。

喝著喝著，高拱忽然說道：“太子也不用把今天這事放在心上，您想想，你是儲君，你開了太子府，群臣都不敢來祝賀，這才是對的，陛下春秋正盛，大臣們就跑來燒儲君的灶，這是想干什么？想當(dāng)年成祖爺時，天下第一才子，大學(xué)士解縉的下場大家都知道，估計萬歲爺?shù)男”颈径加浿兀l要是敢今天來，后面的小鞋少不了。”

聽了高拱的話，朱長壽恍然大悟。

而胡偉龍的表情卻不自然起來，嘉靖的手段忒黑，不會把我弄到瓊州去當(dāng)知縣，天天看大蟒蛇呲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