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了，全都亂了。

嘉靖感覺胸口一悶，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多虧剛才呂方有先見之明，給他吃了一顆大號救心丸，否則這會兒心臟非炸了不可。

呂方也顧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了，一方面給已經面色煞白的嘉靖按摩胸口，一面大喊道：“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快撈人！”

無數太監、御林軍沖到油鍋前面，看著不停翻滾的油花，誰都不敢伸手，大家都是肉體凡胎，這么熱的油誰敢伸手？

此時，有太監抬著一張巨大的抓籬跑過來，但是鍋邊人太多，抬著抓籬的太監在外面繞了兩圈愣沒擠進去。

放眼望去全是人頭，亂哄哄像一群沒有蒼蠅。

“都...都...滾....”

嘉靖有氣無力的道。

呂方立刻領會，馬上吼道：“都堵著路干什么？都滾開！耽誤救太子！把你們一個個全砍了！”

嘉靖本來對朱長壽就沒那么有信心，剛才的情況看起來，就是朱長壽一腳踩空似的，更做實了他的懷疑。

現在他大腦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個十分可怕的想法。

朕絕嗣了！

一個帝王絕嗣，刨除親情方面的因素，只是對帝王本人來說，也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想當年景泰帝扶大廈之將傾，因為絕嗣，不但被廢物朱祁鎮奪位成功，死后連十三陵都沒進去。

拿嘉靖的個人經歷來說，堂兄朱厚照死后那群文臣給了什么好評價嗎？

堂兄雖然行事荒唐，但總體來說，作為一個守成之君還是合格的，曾親率大軍與蒙古小王子大戰，成功擊退來勢洶洶的小王子。

就是因為他得罪了文臣集團，死后評價非常糟糕，而文臣們之所以敢這么干，還不是因為他絕嗣了，沒人維護他的形象嗎？

那么輪到嘉靖自己呢？

大禮儀事件嘉靖可收拾了不少人，冤殺夏言這事也是一大污點.....

在最開始撕心裂肺的悲痛之后，嘉靖作為一個帝王的理智逐漸占據上風，頭腦中森羅萬象，各種想法出現又消失，一時之間又抓不到個頭緒。

嘉靖這一輩子很少會這樣亂了方寸，上一次還是為朱長壽祈福，希望蒼天給自己留個兒子。

現在好了，兒子在鍋里呢....

嘉靖的視線都模糊了，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下來，既為朱長壽，也為自己流。

“兒子...朕的兒子啊...”

“嘩啦！”

油鍋突然翻騰，渾身冒著熱氣的朱長壽突然暴起，一躍跳出油鍋，破口大罵道：“都滾開！他奶奶的，燙死老子了！”

朱長壽身上紅的像煮熟的螃蟹，但一眼看過去活蹦亂跳，顯然屁事都沒有。

“神...神人....太子神人?。　?

拎著抓籬的太監被驚呆了，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叩拜道：“太子神威無敵！太子才是真神仙！”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這還有什么好懷疑的，油鍋里面的油還在翻騰呢！

普通人不要說下油鍋了，靠近都覺得熱氣逼人，能在里面油炸這么半天都沒事，這不是神人，那什么是神人？！

陸炳十分冷靜，三天前朱長壽就跟他商量過，油鍋就上面一層是油，其余的都是醋。

醋沸點六十度左右，又比油重，所以醋在下面沸騰翻滾，看起來很嚇人，但溫度并不算太高，至少人體能夠承受。

朱長壽還有長時間泡熱水澡的習慣，忍受力還要更強些，不過就算如此，他也被燙的很難受。

這三天陸炳也沒閑著，按照排查宮里虎陽真人的幫手，很輕松的找到楊忠幾人，剛開始楊忠他們還想抵賴一下。

不過陸炳親自上手，一頓大記憶恢復術。

楊忠幾人記憶力突然集體得到巨大提升，把和虎陽真人勾結一起，以及資源花園的事，還有很多隱秘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所以今天虎陽真人覺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其實他早就像一只螞蟻一樣，已經被捏在朱長壽的手掌心了。

陸炳親自護送朱長壽去偏殿換衣服，早有錦衣衛拿著一壇六十年花雕陳釀，陸炳單手抓起酒壇子。

“太子爺，準備好嗎？護住頭，只要不澆到頭，就不會被激到！”

朱長壽突出一口濁氣，沉穩的道：“身上的熱氣散了，沒事的，來吧！”

陸炳點點頭，將一壇子酒全澆到朱長壽的身上，瞬間掩蓋住他一身的醋味兒。

朱長壽打了個大大的激靈，咬牙道：“去讓人打一盆熱水，里面放些鹵堿，我要洗頭，還有我那口鍋里的東西都要處理掉，虎陽老雜毛被咱們逼上絕路了，謹防他狗急了跳墻，我家老頭子很寵他，別被揭穿了把戲，讓咱們前功盡棄?！?

陸炳很淡然的道：“屬下辦事，太子爺盡管放心。”

朱長壽點點頭，沒有再追問。

陸炳乃是本朝一位隱藏大佬，非常有才干，連狂傲的嚴世蕃都很佩服，既然他說可以放心，再問就不禮貌了。

洗漱一番，換好衣服，朱長壽稍微整理了一下，問道：“怎么樣？我身上還有醋味兒嗎？”

陸炳搖頭道：“非常淡，全讓酒味兒蓋住了?！?

朱長壽長出一口氣，笑道：“咱們已經成功九成，虎陽老雜毛跑不了啦，我們去看看他怎么樣了?！?

陸炳做了個您請的手勢，朱長壽大笑著走出去。

“請道爺下鍋。”

“道爺請不要這樣，太子爺已經演示過油鍋洗澡了，您再推辭就不禮貌了?！?

“是啊，道爺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不能說話不算話吧？”

“太子爺那么尊貴的人都下過油鍋了，您怎么能不下呢？”

......

朱長壽正好看到十幾個太監圍著狼狽不堪的虎陽真人，苦口婆心的人勸他下油鍋，場面十分混亂。

朱長壽注意到，自己下的那口油鍋已經被挪走，現在空地上只有一口油鍋。

鍋下面柴火少的紅火，油鍋上冒著青煙，顯然油溫已經非常高了。

嘉靖此時已經恢復過來，除了臉上沒有血色，看起來精神頭還不錯，他正皺眉看著虎陽真人這邊，臉上弗然不悅。

從剛才就開始鬧，已經鬧了兩科鐘了，內閣群臣就在這里看著虎陽真人這個大明第二號活神仙在這里撒潑耍賴，就是不肯下個區區油鍋。

你在怕什么？

粉絲濾鏡碎裂之后，嘉靖回想這十幾年來發生的事，愈發感到虎陽真人就是一個江湖騙子，十二年前他下油鍋可沒這么墨跡。

莫非.....油鍋里面有古怪，不然他為什么不下？

嘉靖越琢磨越憤怒，臉色逐漸從之前受到驚嚇的慘白，變成現在的鐵青顏色。

虎陽真人都快尿了，他今天才終于明白，所謂的人脈，所謂的仙法，都沒法跟當朝太子的一根手指比，人家輕輕松松就把自己逼入絕境。

看到換好衣服的朱長壽出來，虎陽真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連滾帶爬的來到朱長壽面前，用頭梆梆的磕頭，一直磕到額頭上鮮血淋漓。

“太子爺饒命，小老道知道錯了，貧道之前的法術都是騙人的，您才是真神仙，您就饒了我吧，我馬上滾到深山老林，再也不出來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才四十六啊，我還年輕....我不想死....”

什么叫語無倫次？

從前朱長壽沒見識過，今天算漲見識了。

“你知道錯了，想讓我饒你？！”朱長壽眉毛豎起，厲聲道。

虎陽真人趴在地上不停顫抖，像一只待宰羔羊，看起來莫名的可憐。

朱長壽心中一軟，這也是一條命啊....但馬上他的心腸又硬了起來。

他想起西苑花園里小宮女們的慘狀，想起今天來斗法前，靜雯帶著姐妹們跪在自己面前，哭訴的樣子。

虎陽真人只給她們吃很少量的粗糧，剩下的全都是用桑葉充饑，每個月都要餓死好幾個，十多年來，被餓死的人少說也有上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