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干草堆中的李艾安靜地感受著腿上的疼痛。

疼痛使他的頭腦更加清晰。

黑夢模式也悄然開啟，世界再一次陷入數據化、粒子化。

李艾看出來李靈心中的膽怯和懦弱，這個女人想要用男版的“美人計”為自己掙來更多的利益，但卻瞻前顧后，想把選擇權交到了李艾的手里。

如果李艾真地跑了，她李靈過雁門關都是個不小問題。

即使她認識獵鷹，但畢竟她是漢人，對方是突厥人，先天就處在兩個陣營中。

如果她一直是這般優柔寡斷，將命運交到別人的手里，那她這次前往突厥石國能夠活著回來的幾率，就將極其渺茫了。

這也不該是一個欲成大事之人，或者說一名將軍該有的氣度。

反觀武皇，從28歲那年成為唐高宗的昭儀后，她就再沒心慈手軟過，一路走來，她的腳下，早已白骨累累，堆積如山。

當然，在她的眼中這是準備犧牲李艾的。

在這個看臉、看身材還要看才氣的唐代里，李靈是聆聽李艾吟誦詩歌最多的那一個了，李艾的長相可以說是帥得萬中無一的類型，只不過是從小過的不好，營養不良外加這個國公當的天天膽戰心驚，這才導致他身體瘦弱。

但凡清楚了解李艾過去經歷的，沒人不會同情他。

如此一來，說李靈怎么可能不對李艾心動呢？

最起碼這少年郎很善于言談，時常能夠說出一些抓住她內心的話語。

只是情情愛愛，并不適合他們之間。

人之所以為人而區別于野獸，人類所創造的文明之所以璀璨而輝煌，那就是能夠控制這份欲望，并為了理想與信仰，始終如一。

李艾要做的，就是矯正她，讓她從一個普通的農民起義軍首領，進化為戍守一方的大將軍。

實際上，在李靈說出她的計劃之前，李艾也從未想過，一介女子居然有著這樣大的勇氣。

多少男兒尚不敢“單騎出雁門，絕塵赴石國”，何況是一介女子呢？

那位“孝烈將軍”的意志，依舊傳承到了現在。

而那李青霞頂著一個化名金木蘭，李艾實在是覺得，她侮辱了這個名。

至于李艾決絕地給自己腿上來一刀，就有點以血明志的意思了。

他就是做給李靈看的，給她上眼藥，給她加點壓，逼著她不能做違背祖宗的決定。

但疼也是真疼。

唉，下次別對自己那么狠，輕一點就好。

這般想著，數據化的世界中，由細微代碼構造的一只手，輕輕撫上了李艾的臉頰。

李艾知道，這是李靈的手。

他想關閉黑夢模式睜開眼，但他現在完全做不到。

于是他只能裝作睡著了。

那只完全數據化的手在李艾的腦袋上摸來摸去，仿佛丈量著他臉部的形狀。

似乎……

李艾想起來，蛇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偽裝把戲——人皮面具。

難不成……

不是吧！

這女人準備假扮成他？

忽然，黑夢模式屏蔽了女人的手，甚至屏蔽了李艾的感覺。

【勢力解析模式開啟】

是它自己動的。

一個數據化的高大女子圖像出現在李艾的面前。

【獵鷹·塔德菈】

這個女子手持一把長弓，腰間別著突厥人慣用的彎刀，金色的眼罩遮住一只眼，束起來的高馬尾長發拖到腰間。

從這張數據圖里看起來，這個女人的體型其實非常勻稱，不管身體的哪個部位都是恰到好處。

沒有具體的身形數據，李靈說這女人很獨特，也不知道獨特在哪。

然后，李艾看到了關于這個女人的解析文字描述。

【三個月前，在和突厥另一位貴族部落鐵勒族仆固部交戰時，控弦之士遭遇伏擊而傷亡慘重，塔德菈率領控弦之士殘軍進駐雁門關，在這里稍作休整。控弦之士自從為咄陸部建立以來，歷經三任獵鷹主將，極其擅長偵察作戰，從未被伏擊過，本次遭受伏擊可能是被自己人出賣，可酌情作為突破點。

【另，塔德菈今年二十又四，雙目銳利，體型高大，力若野獸，善使強弓，為莫度與第一代獵鷹的女兒，從小因為在體型上天賦異稟的原因，而被當作野獸豢養，不為莫度承認其出身，杜撰其身世為狼王之女。】

【注意：以上信息來源未知，無法確定信息真假，無法接入勢力解析圖中】

唔……

因為屏蔽了身體感覺的原因，李艾再沒有感覺到疼痛，本來看到介紹還有些心疼塔德菈的出身，但“注意”里寫的文字讓他不禁笑了起來。

系統給咱開的小灶還能再直接一點嗎？

果然，傲嬌是永遠不會退環境的呢。

再一次審視這篇“來源未知”的關于塔德菈的信息，李艾已經有了攻略對方的計劃了。

鬧不好，還能收編下當前時代的，獨屬于突厥的精英級特種部隊，“控弦之士”。

這樣的一群拿弓箭的大姐姐，不比那些“逐風者”好得多？

嗯，有搞頭。

在黑夢模式的屏蔽下，李艾感受不到腿傷的疼痛，同時還可以腦子清醒地捋清整個計劃脈絡。

等到李艾退出黑夢模式以后，腿上的疼痛感也消了下去，前面驅趕牛車的李靈也早就停下了占李艾便宜的手。

在車子晃晃悠悠中，李艾沉沉睡去。

……

幽州進入代州境內的官道有三條，其中一條就是要路過平型口。

此時正是春夏交替的時節，兩山連綿，草木繁茂，山下，一座小小的帳篷，一匹健壯的快馬，一簇燃燒的篝火，還有一位正擦洗長槍的妙齡少女。

聽到牛車的聲音，少女放下長槍，來到了草叢外，遇上了剛好睡醒的李艾和面無表情的李靈。

老牛累了一晚上，卸下車子的韁繩后自己跑去吃東西了。

倒是老馬追風，溜達著來到了那匹神采奕奕的馬兒邊上，跟人家套起了近乎。

嘿，像極了找到可以一聊聊一宿的好閨蜜。

而這位沒有束發的妙齡少女先是朝著李艾露出了萌萌的治愈笑容，然后才對李靈躬身一禮。

咦？我什么時候在幽州遇見過這么好看的妹子呢？

還有她盯著我看的樣子……

真地好熟悉啊！

李靈則是微微點頭，翻身走進了帳篷中。

而那名美麗的少女就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瞅著李艾。

“呃……我們是不是見過？”

“嗯呢，國公爺，是你把我送到了環翠閣哦。”

“環翠閣？你，你是小鳳？！”

“嗯呢。”

少女笑吟吟地點著腦袋，兩手放到背后，挺立著身板。

“你，你原來是縣主的人啊，那你到底是蛇靈還是內衛呢？”

“我是縣主的貼身丫鬟，既不是內衛，也不是蛇靈，但我在兩邊都有職務。”

“哦，原來是這樣……”

一時間，李艾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如此嬌俏可人，笑起來十分純凈治愈的女孩，竟然是個雙面臥底啊。

天哪……

這個世界的女人套路都太深了吧！

雖然他之前就憑借一些細小的蛛絲馬跡，已經約莫猜測出女閣領的真實身份，并對整個梅花內衛在幽州的人員組成猜測了一個七七八八，但是……他也只猜到小鳳是內衛里的一個特殊存在，但完全沒想過她是鄧康縣主的人。

唔……當時在環翠閣看到虎貴蘭見到小鳳時的樣子，就更加耐人尋味了。

這位幽州女閣領的身份畫像，在李艾的腦海里也隨之越來越清晰。

“那個，小鳳啊，你……”

“我不叫小鳳，這只是在小連子村的化名，國公爺可以叫我趕月！”

“哦哦，趕月……好名字。對了，你的臉是怎么？”

“是一種可以隱藏身份的偽裝手法，不過，我的偽裝功底并不算好，還是在第一時間就被國公爺給認出來了呢。”

“那是因為我們有過接觸……”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趕月似乎很健談，也很會干活，她一邊擦洗保養那柄鋒利的長槍，一邊和李艾講著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

“你為什么要去小連子山呢？”

“縣主要我去的，在那里待了半年，主要是讓我監督鬼鎮的進度……當然，我是插不上手的，那里是郡主的人在弄，我只是負責看著小連子村的那幾個散戶，縣主的意思是要保護他們，于是我就化名小鳳了。”

“哦，原來是這樣……對了，環翠閣的虎閣主她似乎認識你？”

趕月停下了手里地動作，俏皮地眨巴著眼睛，依舊是笑意盈盈的，就這么瞅著李艾不說話。

“呃……當我沒問。”

“嘿嘿……國公爺不要在意，縣主不讓我說，我當然不能說呢。”

“其實你不說，我也差不多能想到，只是我還是有些……”

趕月笑了笑，回應道：“國公爺很聰明呢，可是縣主說，在多數時候，自身的實力遠遠要比智慧更重要，被卷入到這些事情里，會很難脫身的呢。”

“唉，是啊……”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忽然，帳篷簾子掀開，從里面走出來一個“男人”。

和李艾有九成相似的男人。

李艾站了起來，看著面前走來的“他自己”。

一身戎裝，盔甲加身，只能讓外人知道他很魁梧，但卻根本看不出他具體的身形。

這是個高許多的“李艾”。

忽然，李靈那標志性的沙啞聲音從面前的假李艾口中傳出：

“如你所言，黃國公的身份不可廢黜，從現在起，我就是你，你……給自己重新起個名字吧。”

李艾聞言沉默了半晌。

“那我還是叫李得意吧，也許，我更適合這個名。”

“……那是武媚給你取的字。”

“你知道啊。”

“哼……你覺得這套偽裝還有哪里需要改進。”

“嗯，這個地方……”

兩人一番交流后，李靈回帳篷內繼續制作偽裝用面具，而李艾則繼續面對身邊的笑臉魔鬼。

“國公爺，還是要委屈你了呢。”

趕月也站起身，把擦拭好的長槍放在了一邊的架子上。

“誒，沒聽縣主說嘛，別叫我國公爺了，叫我李得意。”

“好的，得意哥哥，讓我給你清洗一下吧。”

這么說著，趕月拎起一個水桶，拿來一條絲巾。

她這聲哥哥叫的還挺甜的。

但動作可一點也沒有妹妹那般溫柔。

她不由李艾分說，用力把他扯到身邊，然后將絲巾沾濕，給他擦洗臉龐。

“呃……那個，我，其實可以自己……”

“得意哥哥要聽話知道不，在往前就是突厥人的控制區了，對方可不是漢人，要更小心一些呢。”

“呃……我，我腿上還有傷……”

“放心，我們還有時間，我會為哥哥認真清理傷口的哦~畢竟，我從小就是縣主的人，縣主的遭遇，我可一直都看在眼里哦……”

“……”

“你知道嗎，蛇靈內部也有一位黃國公的正統后人，說不定哪天，他就會出來找上你呢……”

她說的是閃靈？

李艾任由少女擺弄自己，思緒飄飛到遠方。

原劇情里，閃靈虺文忠，的確是黃國公后人……

唉……

武皇給他立的這個這破身份。

又特喵地多了一個敵人。

擦洗完畢后，趕月給李艾準備了不少吃食，就連蛇蛇的那一份也有。

李艾正吃著呢，李靈就走出了帳篷。

她將一個包袱放到了那匹健壯馬兒的馬鞍袋里，而這時候她已經還原到了自己的樣貌。

看樣子她是準備出了雁門關再進行偽裝。

李靈看著正在吃東西的李艾說道：

“你還有機會離開，我不會攔你。”

“都到這里了，還說這些矯情的話干嘛。”

“那就從現在起，你不再是黃國公。”

“那我是什么？”

李靈看了胡琴一眼，接著道：“你就算是一名長相清秀的樂師吧。”

“呃……也行，我帶著胡琴呢。”

“我會說，你擅長特殊的胡琴樂器技法，借此把你留在雁門關上。”

“我會配合的。”

畢竟收面首這種事，肯定是不能放到臺面上說的。

“嗯，你明白就好。”

李靈不再多說，她就走到李艾的身邊坐下，拿起趕月準備的吃食。

除了烤好的獵物肉，就是一些烤熟的植物塊莖。

李艾吃著面面的，不甜，不像紅薯，也不像木薯。

有可能是紅薯的唐代種。

吃飽喝足后，李艾他們都做足了準備。

臨行前，李靈把一個瓷瓶放到了李艾的手里。

“這瓷瓶里是蝮蛇蛇毒，毒性不小，但有效期只有三天，也就是說，不管你想殺了那個女人，還是用它來自殺，你都只有這三天的時間。當然，我覺得你最好的自殺手段，其實是讓你身上的那條蛇照著你的脖子咬一口。”

“那你為什么還要給我？”

“給你一個可以反抗的選擇。”

“……”

李艾沉默了片刻，然后把瓷瓶收到了自己的小包袱里。

然后，他就把虎頭飛鷹戒和那枚內衛腰牌取了出來。

“喏，你們一人一樣，留作紀念吧，對了，還有這兩個。”

說著，李艾又從包袱里掏出了一張紙條，紙條里包著一縷頭發，把這兩樣和虎頭飛鷹戒一齊遞給了李靈。

“你這是……”

“這都是你的，物歸原主。國仇家恨從來都不可以輕易放下，同樣的，在我眼中，恩情也不可被磨去。你當初可憐我，放了我一條生路，今天，就當還了你這個情。”

“我知道了。”

李靈收下李艾遞過來的這些東西。

“那么，要上路了嗎？”

“嗯。”

篝火熄滅，趕月一直掛在嘴邊的笑容也漸漸散去。

“趕月，我離開后，就由你代我施行縣主之令，我若未歸，你便帶著流民投靠狄仁杰。”

“縣主……”

“你從小就跟著我，你最清楚我的想法。”

“是，我會做到的。”

“嗯。”

從趕月手里接過長槍，李靈跨上了那匹健壯的馬。

“對了。”

沙啞的聲音自馬背上傳來。

“你不能這樣跟我去，我不覺得你能配合好我。”

“啥？”

李艾下意識地看向李靈。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脖頸收到了重擊，然后就昏迷到底，不省人事。

看起來很是嬌俏的趕月，居然直接把李艾抬起，并放到了李靈的馬上。

蛇蛇從李艾的領口處冒出頭，不滿地看著自己的前主人。

趕月摸了摸蛇蛇的腦袋，說道：“最后拜托你一次，如果他很難過，就幫他了結吧。”

“哼……無知的女人，這小子求之不得好不好。”

當然，蛇蛇的話語只有李艾能聽到，就連從小把她培養到大的趕月也不知道。

蛇信子吞吐中，蛇蛇縮進了李艾的衣服里。

趕月抬起頭，望向李靈。

“你以后無需再擔任動靈，肖清芳安排了另外的人選。”

“是。”

“那么，這邊的事就交給你了。”

“縣主，請保重！”

“嗯。”

山間回響起兩匹馬兒的蹄聲。

李靈騎著雄壯的駿馬，身邊跟著追風。

兩匹馬都在輕聲哼著，仿佛有著說不完的話語。

只有馬背上的李艾，迷迷糊糊，啥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