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由于是武周的北方邊境城市，向來是以墻高城堅著稱，幽州城的守軍也多為能征善戰的老兵。

不過，這一支守備幽州城門的軍隊，卻明顯和兵痞類似，他們看待往來平民、商賈的眼神仿佛都帶鉤，尤其注意他們的包裹是否鼓囊。

這就奇怪了，幽州軍雖然只是地方軍，比起武周朝三十六衛率雖然差了一些，但因為常年守備幽州城，也都是能征善戰之輩，怎么會平白多了這些兵痞呢？

李艾搖了搖頭，他身上的行李不多，要說渾身上下最貴重的，大約就是身邊這匹能值十兩銀子的老馬了，他可舍不得。

整支排隊進城的隊伍都處在一個非常詭異的氛圍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捂著自己的包裹，完全沒有人在交頭接耳。

李艾倒是不害怕，牽著老馬就往城門處走去。

老馬和他如出一轍，閑庭信步一般向前走著，那步調看起來，甚至比李艾還悠閑。

忽然，高高的范陽笠相隔數人，出現在李艾的視野里。

范陽笠？

誒嘿~

整個神狄世界里，會戴這種形似范陽笠的帽子的人，大概就只有一個人了。

游擊將軍限定款李元芳。

現在還不是千牛衛的李元芳，當然還只是穿著一些游俠化的服飾，而且，這個時期的李元芳，范陽笠就是他最醒目的裝扮了。

既然李元芳出現在了幽州城，那么……狄公和虎敬暉也都應該也在這里了。

誒？

李艾升起了看戲的心思。

這仨人兒走在一起，名場面也不少啊。

這不，馬上就輪到他們接受檢查了。

“你，你們，是干什么的？”

“這位軍爺，我們是行走江湖的郎中。”

“郎中？郎中也要檢查。”

“誒，是是是，來，官憑路引。”

于是，從元芳手里接過官憑路引，胖胖的身影便遞了過去。

官憑路引這東西在武周朝還是比較好辦的，神狄世界的武周朝是個很奇怪的王朝，武皇鼓勵商賈離家做買賣，但又一邊限制商賈做大，所以，單個人的官憑路引是比較好辦的，但真想去別的地方賣大宗的貨物，就非常困難了。

李艾的官憑路引在之前就已經讓劉夫人幫忙辦下來了。

這樣的話，狄公他們準備的官憑路引應該也不會差才對，可那士兵在看完了官憑路引，還不依不饒地伸手過去搶奪他身上的包裹。

應該是看那胖胖的身影是一個和顏悅色的老人，比較好欺負。

“放肆！”

這一聲斷喝中氣十足，壓迫力也極強，嚇得身后的人們都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人群中更是因此喧嘩了幾聲。

“干什么你！”

那位軍爺也是被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說了這么一句話。

“一個小小的軍士，居然敢對欽……”

他停頓了一會兒，然后接著說道：“對我親爹如此無禮！”

李艾嘴角上揚。

沒想到還是能趕上這段名場面呢。

另一邊，設卡的幽州軍頭目帶著一眾官軍圍了上去，倨傲地問道：“你是干什么的？”

“你一個小小的校尉，也配和我說話！”

還是那中氣十足的聲音。

確實，現在的虎敬暉是千牛衛中郎將，官居從四品，而且本人功夫也是相當了得，自然容不得一個看起來就比自己弱的人這樣問他。

“嘿，你居然敢真么和我說話，把他給我拿下！”

“是！”

那校尉明顯是驕橫跋扈習慣了，但這回，他是踢到鐵板了。

“啪”的一聲，剛剛沖上來想要抓住虎敬暉的士兵就被一巴掌扇走，握著自己手臂在一邊疼得直顫抖，那校尉指向他的手也被打到了一邊。

虎敬暉雙手叉腰，仗著一身力量，正氣十足地說道：

“我倒想看看，你們誰敢上來！”

但依然是那胖胖的身影攔住了他，他攔在了虎敬暉和校尉之間，還拿出一錠銀子，當作和事的費用。

“嘿呀，軍爺，我這兒子以前也是當兵的，脾氣暴躁不懂事，讓你氣惱了，這樣，我這兒有些許銀子，軍爺可拿去帶兄弟們吃茶，算是彌補我兒子的過錯了，啊，哈哈哈……”

“你這老頭還算識相，行了，你們過去吧。”

校尉也聽到了胖老人說的話，拿了銀子就放他們過去了。

后面的隊伍也開始繼續檢查。

李艾聽到了那校尉和士兵的對話。

“頭，那小子那么橫，咱們不得收拾下他啊！”

“收拾？哼，你也不看看他那個體格，你自己是那塊料，收拾得了他？”

“咱不還有一幫子兄弟嘛！”

“你別忘了我們的任務，排查過往嫌疑人員，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得注意分寸。”

“頭，他們，不就挺可疑的嘛。”

“要查的是突厥人！你這豬腦子！”

“哦哦……”

嗯，吉利可汗也逃出來了。

時間線依舊在正軌上。

因為有前面虎敬暉的事情，李艾的檢查很平靜，沒生什么事端，收回自己的官憑路引，牽著老馬，走進了幽州城。

城墻后方的大空地上立著不少木樁，木樁上綁著許多老人、婦女和小孩。

有數的幾個綁著成年男子的木樁旁邊，還有官軍拿著鞭子在抽打，人看著都要咽氣了，官軍都不說把他放下來。

陣陣有氣無力的哀嚎聲從那邊響起，宛如人間煉獄一般。

一股子怒火從李艾的胸中升騰而起，但又被他緩緩地壓制下來。

幽州軍，還有幽州刺史府的衙役？

哼，一幫豬狗不如的畜生罷了。

李艾按捺住心中不快，牽著老馬走進城內。

在幽州城門邊上的茶攤，李艾看到了狄公一行三人。

同樣的，還有一個帶著草帽低頭休息的年輕人，他倚靠在涼亭邊上，仿佛周圍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因為熟悉電視劇，李艾知道這個人就是吉利可汗，但現在，李艾就覺得，他的偽裝還是挺厲害的。

不過，在人來人往的幽州城里，他一個突厥可汗，說話也帶著口音，想要不被發現，也只能是裝啞巴。

李艾并沒有打算在他們身邊多做停留，在虎敬暉的內奸身份沒有暴露的情況下，他貿然表明身份，絕對是自尋死路。

鄧康縣主只割他頭發而不殺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就是因為李艾的那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才留了他一命，但要是他還不知死活地出現在幽州，被虎敬暉給捉去，那女人恐怕也不會再心慈手軟了。

武周朝的這些有能力的女人，其實都挺狠的。

不過，就李艾這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到底還是在慧眼如炬的狄公眼里停頓了數秒。

“最近幽州有什么大事情么？”

身寬體胖的狄仁杰笑呵呵地問著。

“最近……好像沒有吧，除了邊關戰事吃緊，我們和突厥的關系越來越緊張，這里有所戒備防范突厥奸細也是正常的。”

虎敬暉思索了一下，才說道。

“那就奇怪了，既然幽州城內沒有什么歡歌飲宴，也沒有什么詩歌文會，這幽州城塞如此嚴苛，那個年輕人怎會到此呢？”

“哦，你說那位公子，剛剛在城門處他我就感覺有人在盯著我們看，那時我就注意到了他，但我看他不似習武之人，還牽著馬匹，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說不定他是來這走親戚的吧。”

李元芳這時候才出聲說道。

不愧是掛靈，屬實可怕，背后都仿佛長了眼睛，李艾只是多看了幾眼他的范陽笠，這就被發現了。

“嗯，觀他身上衣物，倒像是個南方人……嗯，有機會再見面的話，倒是可以和他攀談兩句。我平常跟你們兩個性情耿直的大老粗在一塊，除了公務，也聊不了什么有趣的東西，啊，哈哈哈……”

狄仁杰調笑了他們二人幾句，但沒有發出多少笑聲。

城門廣場處的哀嚎聲便再次傳來。

“唉……邊關吃緊，城中酷吏縱橫，幽州的百姓，艱難啊……走吧，我們去找一家客棧。”

“是。”

李艾剛剛找到一家客棧歇腳，將老馬給安排妥當，要了一間上房和一大桶熱水，準備好好地清洗一下。

這就巧了，剛開好房間，轉回頭準備上樓的李艾，就碰上了狄公三人。

“誒，你們不是……啊，老先生！兩位壯士，幸會幸會啊！”

李艾沒等對方說話，直接拱手作揖道。

“哦，公子幸會，我們剛剛還在聊公子你氣質卓然呢。”

狄仁杰也笑著朝李艾拱拱手，就連李元芳和虎敬暉兩人也都是如此。

“唉，氣質卓然可不敢當，我這一路風塵仆仆，身上氣味早就難聞了。不過，有緣千里來相會，既然是要同住一家客棧，三位若蒙不棄，晚間我就在對面酒樓設宴，款待三位，如何？”

“哦？這……哈哈哈，好啊，那老朽就卻之不恭了。”

“啊，那我就先離去了，列位請。”

“叨擾了……”

看著李艾走上了樓，李元芳小聲說道：

“聽這位公子的話語，似乎……”

“似乎什么？”

“好像頗有些豪俠風范，他口音的確是南方人，但是卻有我們北方人的豪爽率直，連我們的名字都沒有問，就招呼我們飲宴。”

“哈哈，元芳，你剛剛不還說他是來走親戚的嘛，哈哈，估計是在北方生人，但在南方成長，家中先人為躲避戰亂而南遷，也并不意外……不過，能在幽州見識到頗有燕趙之風的年輕人，倒是讓我有些欣喜。我們現在左右也無事，晚上，便赴宴吧。”

“是。”

李元芳和虎敬暉都應聲稱是。

李艾徑直上樓，自然是沒有聽到他們兩人對他的議論。

他需要一點時間，整理一下現有的情報，還有后續要做的事情。

首先，這個世界的運行模式似乎有一種大型單機游戲的特色，世界時間的推進可能正是依靠他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某些行為。

不過，每一章節的主線任務的完成，應該也是其中之一。

參照【序章茶農】的任務，當時李艾的主線任務是逃離被內衛全方位無死角監控的江州，在這個過程中還包含有其他的目標。

首先是安排好文瑾兩姐妹的后事，這一點李艾其實是在選擇讓仵作替自己自縊而死的時候就想過了，只是沒想到李言文和原主還有那樣一層關系。

逃離鄧康縣主的擊殺，這個目標就很奇怪了，完全是在李艾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完成的，那時候他根本不知道黃國公居然還有這么一個仇家，是在后來和劉夫人談話時才曉得的。

而最后一個目標，延續茶文化的傳承……

李艾覺得，這個目標才是重點。

那么現在來看，每一個章節的主線任務絕對是依托現實產生的。

如果順著這個思路，那么李艾是不是應該在幽州和狄公等人做點什么呢？

序章是要他逃離江州，躲開梅花內衛的監視，那么這第一章，難道說是要輔助狄公消滅翌陽郡主的黨羽？

不對，這是一個非常完整的世界，不是電視劇那般的有限幾個人物進行的演繹，比如鄧康縣主，就是其中一個變數。

所以，第一章的主線任務肯定不會那么簡單。

那么接下來再猜測幾個附屬的目標吧。

首先抓重點。

序章要傳承的是茶文化，李艾讓聰慧的李言文作為自己的代理傳承人，那么接下來的第一章也一定包含了某樣文化的傳承。

“幽州……燕趙之地……”

李艾想了半天，腦海中只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荊軻，還有戰國琴師高漸離，再就是南邊河北道治所所在地，魏州，也就是當年漢末時期，曹操和袁紹逐鹿的地方。

另外，距離幽州不太遠的河東道朔州，早就在數年前被突厥主戰派給搶了過去，去年丟了雁門關，代州大部領土也盡數被搶去，這才導致幽州成為了邊防前線。

時下正是幽州各地世道疾苦、民不聊生的時候，又趕上幽州刺史方謙等人在蛇靈逆黨的資助下，開始為禍一方，說句不好聽的，這里能有什么文化蘊養呢？

李艾自己就算是河北道的人，他老家津門也是在明朝的時候才建成的，中間的斷檔，也許就是幽州與南方各州文化有所不同的地方。

但李艾突然怔了怔，記憶里，已經是非遺傳承人的爺爺曾經跟自己這樣說過：

“咱們這一門說書的傳承啊，和別的不太一樣，我從來不要你和你那不成器的老爹一樣，死學、狠學，你知道為啥么？”

“爺爺，我不知道。”

“你看看武俠小說里的功法、門派，還有現在大家都喜歡的科學技術，再就說咱們津門聞名世界的年畫，那些技藝只要你學會了，就能把它保存下來，再和時間做爭斗，一直保留到了后世，才可以說，這是傳承下來的老東西。”

“是啊，爺爺，您說的全本《楊家將》和《岳飛傳》，不就是……”

年幼的李艾聲音變小了，他想起來，其他說書流派也有這些代表作，相對來說，爺爺的代表作，少了太多太多。

但他依舊是非遺傳承人，是由某位大佬欽點的傳承人。

爺爺摸了摸他的腦袋，語重心長地說道：“傳承，不只是書本，也不只是技藝，為啥你爺爺本來會不少墨書，可到現在，就只說《楊家將》和《岳飛傳》呢？因為啊，這墨書的梁子，不能斷啊……”

李艾睜開眼，從記憶的泡泡里回過神來。

他明白了一件事，承載記憶的泡泡里，都是屬于他自己的。

而碎片化的部分，才是數據要塞提供的知識。

“呼……”

整整衣衫，李艾的眼中一片清明。

無論山河盡破碎，無論天涯各一方。

這一本墨書里，用血淚撰寫出的脊梁，從未在這片土地上斷絕，既然不能落于紙筆之上，那便口口相傳，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前如是，后，亦如是。

忽然，李艾面前又浮現出一行文字。

【第一章，樂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