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英正在思考此事，聽到楊威的詢問，緩緩說道：“清虜自去年十月入塞以來，雖然攻城略地，搶得財物無數，可是孤軍作戰，已成強弩之末。以我觀之，清虜渡海而來，是以接應軍隊返回為主。但也不排除占領北部沿海要塞，為下次用兵準備。”

楊威點頭道：“現時先以不變應萬變，加緊練兵，籌足糧草軍資，再視清虜動向，部署作戰事宜。”

五日后，膠東各地清軍紛紛放棄所占之地，向北集結。招遠知縣張直得知消息后，急忙請楊威幫助守城。楊威請姜楷領先前訓練的一千名軍士攻打萊陽，他率余下軍士進入招遠縣城。

二十一日，清軍集結重兵攻打登州城，沒有攻克，轉而進攻招遠。楊威領兵防御甚嚴，打退了清軍的數次進攻。清軍便放棄攻城，殺掠周圍村鎮而去。

卻說姜楷先是派人到鋸齒牙山聯絡于七，又派人到孫受寨聯絡沈訊，并約定會師日期。

三日后，姜楷點齊軍士，帶上作戰物資，浩浩蕩蕩向萊陽城進發。雖然姜楷平日嬉笑怒罵，領兵卻極有威嚴，且指揮有度，令行禁止，頗有儒將風度。

戚玉英見之，不覺暗暗贊嘆。葛明鑒自告奮勇為先鋒官，領一百精壯騎兵先行。

近黃昏時，突然前方塵士飛揚，馬蹄聲隆隆響起。斥候飛馬來報，發現清軍一個牛錄騎兵迎面而來。葛明鑒急忙率軍撤退，與大軍會合，向姜楷報告了軍情。

姜楷見周圍無險可守，下令立即結陣。軍士們按戚玉英的布置，把十二輛戰車分四個方向擺放。長矛兵一手舉矛，一手舉盾牌填補空隙，騎兵和步兵皆退入陣內。

葛明鑒退入車陣內，猶是憤恨不已，怒道：“清虜太過猖狂，三百多騎兵就敢沖擊我們千人大軍。”

姜楷微笑道：“我軍二十四門虎蹲炮可不是吃素的，定然能打得韃子頭破血流。”

戚玉英提醒道：“要防止軍士臨戰膽怯，長矛陣露出空當。”

姜楷正色道：“我已在長矛兵身后安排了刀斧手，若有戰場逃跑者，立即斬殺！”

過不多時，清軍騎兵呼嘯而來，見明軍結成戰陣，遂駐馬觀看。只見對面明軍穿著雜色衣服，不似正規軍隊，雖然結成車陣，可只有十二輛戰車。清軍牛錄章京輕蔑地大笑，下令立即沖陣。

清軍打馬飛馳而來，大地為之震顫，氣勢甚是威猛。明軍長矛兵嚇得雙腿發抖，若不是身后有刀斧手，早就扔下長矛逃跑。須臾，清軍奔至射程內，紛紛向陣內射來羽箭，數個明軍長矛兵中箭倒地。

姜楷下令還擊，明軍士兵們射出銃箭，清兵亦有人中箭落馬。當清軍騎兵距離戰車三十步遠時，三輛戰車射擊孔打開。隆隆的炮聲響過，六門虎蹲炮射出石塊、鉛子，如同下了一場彈雨，打得清軍二十多個騎兵倒下。

清軍牛錄章京急令退后，轉攻其它方向，皆遭到虎蹲炮的迎頭痛擊，慌忙下令撤退。

明軍車陣內響起戰鼓聲，長矛兵閃開，露出一條通道。葛明鑒挺棍躍馬，搶先沖了出來，率領騎兵們向清軍掩殺過去。

清軍丟盔撂甲，連陣亡的尸體都來不及收攏，狼狽地逃跑了。葛明鑒還要領兵追殺，戚玉英以窮寇莫追為由阻止他。

打掃完戰場后，姜楷高興地說道：“英兒，咱們雖損失二十多人，可消滅了八十多個韃子，繳獲了其武器盔甲，初戰告捷，你和鑒兒可立下了大功。”

戚玉英正色道：“先生，清虜還占據著萊陽城，現在談功尚早。”

姜楷拱手道：“英兒姑娘說得有理，末將這就嚴整隊伍，立馬殺向萊陽。”神態竟甚是嚴肅。

葛明鑒忍不住笑出聲來，戚玉英也一改往日的憂傷，臉色變得舒展。姜楷立即率領大軍開撥，經過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安營扎寨。

次日，隊伍行至距離萊陽城二十里處，遇到先期到達的于七，帶來五百多人馬。過不多時，沈迓亦帶來四百多人馬。隊伍會合后，挖了壕溝，放置鹿角，扎下大營。附近村鎮士紳聽說攻打萊陽城，亦領家丁參戰，這樣又得到六百多人馬。

于七、沈迓及士紳們來到中軍大帳，與姜楷等人商議攻城之事。

一個士紳憤然道：“十一年前，孔有德登州叛亂，欠下累累血債。此次引韃子入塞，罪上加罪。若能消滅這個大漢奸，則士民可雪心頭之恨，大明幸矣！”

說起孔有德，眾人均義憤填膺，紛紛咒罵不止。

姜楷示意眾人不要爭論，說道：“孔有德作惡多端，人神共憤。不過這家伙有近四千人馬，且很會帶兵打仗。我軍人馬不到三千，且軍士缺乏實戰經驗，要攻下萊陽城實是不易，各位可有何破城良策？”

于七道：“我已派了十多個武藝高強的兄弟潛入城里，與董樵先生聯絡城中義士，在進攻時來個里應外合。”姜楷忙向于七施禮道：“多謝樂吾提前布下棋子！”

葛明鑒道：“既然有內應，我軍不妨趁黑夜攻城，讓清虜摸不清虛實。”

沈迓大聲道：“俺要打頭陣，直沖至縣衙，用大鐵錐刺死孔有德，恭候各位進城。”

眾人聽罷，甚覺有趣，皆大笑。

戚玉英道：“消滅孔有德的四千軍士幾無可能，將其逐出城即可。”

待眾人平靜下來，姜楷道：“適才各位說得皆大有道理，我打算今晚兵分三路攻城。東城和西城兩路可多扎草人，敲鑼打鼓，虛張聲勢。主力進攻南門，在內應的配合下，趁勢殺入城中，逼迫清虜從北門退出。”

葛明鑒鼓掌道：“在清虜勢大的情勢下，如此安排確有可能出奇制勝。”

眾人皆無異議，又商議了細節，便分頭準備攻城事宜。

三更之時，天黑如墨。在萊陽城原縣衙里，孔有德剛睡下不久，忽然被隆隆的炮聲驚醒，又聽到陣陣喊殺聲，慌忙披衣下床。

侍衛白云龍敲門進來，報告道：“王爺，明軍大隊人馬攻城！”

孔有德忙道：“傳令下去，集合所有戰兵到城墻上防守，讓輔兵整理財物，裝在馬車上，整裝待發。”

白云龍驚問道：“盡管明軍人馬不詳，可是戰斗力甚差，實在是不足為慮，為何王爺要棄城？”

孔有德道：“奉命大將軍阿巴泰送來密令，讓本王放棄萊陽城，率軍會師萊州，然后返回遼東。”

安排妥當后，孔有德登上城墻，不由得驚懼交加。雖然天色甚暗，可是依稀能看到城下的人影，似是無邊無際。戰鼓聲如同雷鳴，喊殺聲驚天動地。

明軍時而向城墻上發射銃箭，時而發炮轟擊。孔有德指揮清軍還擊，可是未等滾木礌石等物落地，明軍即迅速撤退。如此反復數次，清軍守城器械消耗甚大。孔有德遂派少數清兵監視，大隊人馬集中起來，放火焚燒房屋，從北門突圍。

這時，南城門突然打開，董樵領五十多人出城迎接明軍。于七、葛明鑒及沈迓率五百壯士當先沖進來，姜楷領大隊人馬隨后進城。

得知清軍從北城撤退，姜楷即引軍追殺。孔有德領軍出城后，見明軍追來，急令清兵列陣射箭，壓住陣腳。姜楷見無法沖亂清軍戰陣，遂領兵撤回城內，孔有德立即率清軍向萊州進發。

各路清軍在萊州匯合后，經直隸北歸。清兵此次入塞，歷時半年多，縱貫直隸、山東，向南打到海州，連克大明八十八城，收降六城，俘獲人口三十六萬，得數百萬兩金銀，財物不可勝數。清軍屠殺人口二百多萬，所經城郭廬舍俱成廢墟，給大明王朝造成致命的損失。

卻說姜楷領兵收復萊陽城后，撲滅城中大火，維持秩序，救助百姓，萊陽城很快安定下來。

次日，于七、沈迓各領本部人馬返回，百姓們忙為死難的親人辦理后事。葛明鑒、戚玉英買來些紙錢、燒紙和祭品，披麻戴孝，隨董樵來到萊陽城南的一個山崗上。戚建功的遺體被董樵葬在此處，并豎上了墓碑。

葛明鑒、戚玉英在碑前擺上祭品后，雙雙跪下磕頭。戚玉英撲到墳頭上放聲痛哭，哭聲甚是凄切。葛明鑒垂淚不止，哭著點燃了燒紙、紙錢。董樵觸景生情，想起死去的親人，亦是悲痛不已。

過了良久，戚玉英哭啞了嗓子，擦干眼淚，沖董樵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多謝先生辦理了我爹爹的后事！煩請先生領我到宋大人墳前磕個頭。”

董樵急忙扶起戚玉英，暗贊她識大體、明事理，遂領二人來到宋應亨等義士墳前磕頭。

祭奠完親人，董樵與葛明鑒、戚玉英返回萊陽城。到府里客廳坐定后，董樵憂道：“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清虜主力雖已退回關內，可從海路攻占了成山衛的清虜賴著不走，居然還設立守備署。”

葛明鑒道：“咱們聯絡各路義勇，配合官軍，收復成山衛。”

董樵嘆氣道：“此次清虜入塞，把本已腐朽的大明王朝打得氣息奄奄，再加上盜賊、流寇起事攪亂，官軍自救不暇，哪能去收復山東最東端的成山衛？王緒五、閻祿超率領義士襲擊清虜，只是小打小鬧，成不了大事。”

戚玉英道：“清虜占據成山衛，陸路可進，海路可退，確實是大明的心腹大患。”

又過些時日，葛明鑒、戚玉英扮成道士，悄悄潛回成山衛。趁黑夜來到葛家村，驚喜地發現葛昭杰一家尚好，沒有受到清軍傷害，急忙問了詳情。

葛昭杰氣憤地說道：“清虜五十艘戰船從龍須島海灘登陸，成山衛指揮使率軍投降。清虜倒沒有大肆殺擄，似有久據之意。”

葛明鑒怕連累叔叔嬸嬸，與戚玉英連夜離開葛家村，向圣水觀趕去。

來到圣水觀后，天色已大亮。二人進入太清宮，拜見了云霞散人。戚玉英撲到云霞散人懷里，哭著講了萊陽戰事。

云霞散人輕撫戚玉英后背，安慰道：“英兒不要過于悲傷，戚家世代忠良，保國安民，你爹爹壯烈殉國，亦是死得其所。”

她取出月明滄海琴，說道：“英兒把琴帶回萊陽，為你爹爹守制。成山衛雖被韃子侵占，為師在圣水觀甚是安全。”戚玉英接過琴，流著淚向云霞散人磕頭。

云霞散人盯著葛明鑒，嚴厲地說道：“英兒是個才貌雙全的好姑娘，你可要好好對待英兒。”

葛明鑒跪下磕頭道：“師父，戚叔叔把英兒許配給我，這是我的福氣，我要舍命保護好英兒！”

云霞散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取出一把拂塵交給戚玉英，關切地說道：“英兒，這把拂塵是防身利器，為師送給你。世事無常，人生苦短。得志，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

戚玉英接過拂塵，依依惜別云霞散人，與葛明鑒離開圣水觀。

二人來到萊陽后，姜楷已率軍返回招遠，城中秩序井然。在董樵的幫助下，在戚建功墓地附近村莊買了塊地，建了三間正房，每人一間臥室，中間為客廳；在院子兩邊建了廂房，東廂房為廚房，西廂房放雜物。

按當地風俗，父親亡后，子女需在家守制三年，期間不能任官、應考、嫁娶等。因戚玉英是女兒，再者正逢亂世，董樵建議守制一年，以盡孝道。

每日，戚玉英做飯洗衣，葛明鑒購物劈柴，空閑時讀書習武，或與董樵等名士談論時局，不覺時光匆匆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