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回家找蔣子南,說晚上要去看電影。
蔣子南從一堆衣服里面抬起頭,啞著嗓子問他:“我們去看電影嗎?可是我從來沒看過那個東西?!?
向北笑了,彎下腰,撫摸著她的頭發。
“傻丫頭,就是因為沒有看過所以我們才要去,我可不想讓你都長到十九歲了還沒看過電影,那個很好看的?!?
“你看過?”
蔣子南仰著腦袋,頭發自然而然的散在兩頰,美極了,美得向北都看呆了。
“我也沒看過,但我聽說過。聽張華告訴我的,他和女朋友去看過,說很好看,就一個大屏幕,里面有人,好看?!?
蔣子南笑了,她真覺得自己幸福,有向北,有余曼曼,還有這樣溫情的歲月,即使沒有錢也是幸福的。
向北晚上遲到了。
蔣子南等了他半個小時才到,他跑得大汗淋漓,眉毛都是汗珠,蔣子南走過去怪他真不守時,把她自己一個人放在這么人來人往的地方,像個小丑。
向北說對不起,我有事,把時間擠了,咱們快進去吧。
蔣子南沒再多問,她就那么毫無防備的進了影院,向北默默的跟在后面,他的眼神一直在不遠處的幾個人身上游蕩著,但是蔣子南始終都沒有發現。
這是一部愛情電影,還有許多讓少年熱血沸騰的鏡頭,蔣子南看得面紅耳赤,她偷眼看向北,他還抱著雙臂坐在旁邊,眼睛很紅,但面無表情。
蔣子南終于發覺他不對勁了,她輕輕拽了拽向北的衣角,他沒動,她就又拽。
“你怎么了……”
向北轉過頭,白著一張臉,“我……受傷了?!?
蔣子南聽了頓時叫出聲音,向北趕緊捂住她的嘴,“別嚷!這里有警察!”
蔣子南終于意識到了,原來向北之所以毫無預兆的就帶自己來看電影,是因為他已經想到了有可能這也將是自己的最后一次了。
“怎么辦啊?你傷怎么樣了?嚴不嚴重?”
蔣子南拼命拉下他擋在胸口的手,這一看,她所有對生活、對未來的勇氣都變成了絕望和淚水,那一片殷紅的血跡讓蔣子南恨不得自己替向北挨那一刀,哪怕死了,哪怕再也見不到了,也好過她只能看著卻這么無能為力。
“我沒事,這點兒傷不算重,警察已經來了,現在影院和門口,他們的人不下十幾個,我恐怕……逃不了這關了?!?
蔣子南摸著那片血跡就哭了,像個淚人兒似的,哭得快暈過去了,向北抱著她,像悟無路可走的亡命鴛鴦一樣,等待電影謝幕,那他們的人生,就如同謝幕了。
好久,時間過了好久,像一個世紀那般漫長無止境,電影終于停了,在人群散去的那一刻,蔣子南突然抬起頭,睜著一雙恐懼卻異常堅決的眼睛,看著向北。
“你快逃吧,跟著人群混出去,或者跳廁所的窗戶,你快逃啊!”
向北靜靜的注視著蔣子南比星辰還閃亮的眼睛,他想著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美麗的女孩呢,而她卻從來不知道,從來不在意。
“沒用了,警察都在門口圍堵了,我變成小鳥也飛不出去了。”
向北說著說著就笑了,露出那么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真好看,幾年前他還沒有這么好看呢。蔣子南呆了,他低下頭吻住自己顫抖的蒼白的嘴唇,像真的生死離別一樣的吻,深深的,絕望的,脆弱的,那么一氣吻下來,蔣子南感覺到有一滴濕潤溫熱的淚滴到自己的脖子上,一直流下去,不停歇的下去,她知道向北哭了,所以她剛剛止住沒多久的眼淚也跟著泛濫起來了。
蔣子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松開了自己,再睜開眼時周圍的人都散了,偌大的影院看臺只有那么幾個人了,她看著向北決絕的起身,繞過一把又一把椅子,躲開一個又一個障礙,像無畏生死的英雄,走出影院的門,甚至沒有回頭,哪怕一次,都沒有,就消失在了蔣子南淚眼朦朧的視線里。
觸目驚心的血跡,空氣中腥甜的味道,蔣子南被這些猛然喚醒了,她瘋狂的往外跑,不顧一切的跑,她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她也不知道向北怎么樣了,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像是把所有的力氣都耗盡了,她只記得他離開她的那一瞬間,身體搖搖欲墜,要倒了,還堅持著,支撐著,他就是怕蔣子南擔心,她膽子那么小,小得連踩死一條蟲子都害怕,她那么善良,做錯了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都會愧疚,向北舍不得讓她擔心,他只想要她好
通往影院門口的這條路,很黑很窄,蔣子南一路跑一路摔,她咬著牙,任憑痛著,傷著,她想要知道留那么多血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她要陪著向北一起痛。
警察已經抓捕了向北,手銬套上他手腕的那一刻,向北很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甚至連警察都很驚訝這個只有十七歲的孩子怎么會如此淡然,面對即將面對的牢獄,他竟然漠然無視。
或許根本就沒有什么可以讓他動容,可是警察隨著蔣子南的出現,隨著她那聲撕心裂肺的“弟弟!”
警察發現他們終究是想錯了,因為向北哭了,他的哭聲越來越大,直至吞沒了頭頂呼嘯而過的飛機發出的巨大轟鳴聲,警察也驚呆了,他們看著那個瘦弱的女孩兒一路朝這邊跑過來,拼命用力的跑,腿上是被磕出來的鮮紅斑斑的血跡,她全然不顧,仍舊拼命的跑,恨不得一下子沖到向北面前,再用力的抱著他,生死訣別的擁抱。
“姐!你回去啊!你別過來!你快回去啊!”
向北也瘋了,他聲撕力竭的喊著,身體劇烈的掙扎起來,要四個警察才能按住他,蔣子南在距離他還有兩米的地方突然跪下來,不住的磕頭,警察呆了,向北也呆了,她一邊磕一邊哭喊著,“求求你們……我求求你們,他不愿意走上這條路,我們沒有辦法,我們快餓死了,你們根本理解不了絕望的孩子有多么害怕死亡和貧窮,求求你們放過他吧,他才十七歲……”
警察的領隊的魏明成,他比任何人都更能了解這對姐弟的生活,他也哭了,可是同情是同情,法律是法律,他也只能下令收隊。
向北還是北帶走了,他在上警車的瞬間回頭大聲的喊:“蔣子南!我愛你!我一直愛你!蔣子南……”
之后的幾天,蔣子南瘋了一樣和余曼曼四處尋找可以救向北的律師,可當他們聽到是這樣的一個案子,沒有一個人肯去接。
蔣子南徹底絕望了,她趴在余曼曼的肩頭,覺得一霎那,時光就老了。
余曼曼說:“沒有辦法,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涉黑走私的案子在保守的廈門根本沒有回旋的余地,我們救不出來的。如果莫北沒有人命案子也還有希望,可是蔣子南,他殺了人啊!兩條人命啊!法律是無情的?!?
其實蔣子南一直知道,不只是法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是無情的,像冷血動物一樣,絲毫不顧及那些脆弱的該被放過的群體。她們最終不得不在奔走了整座XM市之后,選擇了放棄。三個月后。XM市終極人民法院一審宣判:向北因犯故意殺人罪,非法走私罪,盜竊罪,判處死刑。十天以后執行。
蔣子南接到消息愣了,長久的沒有醒過來。
那一天,向北剛滿十八歲生日。
那一天,警方在XM市的一家旅館內抓捕了柯明東。
那一天,蔣子南的世界,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