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理她。”

“蛤蟆真的放到你姐褲子里了？”

“我看見那蛤蟆就是從她褲子里蹦出來的！”

丁老六遞給小和尚一把扳子，同意他將螺絲擰一把，表示贊賞：“明天，你還準(zhǔn)備怎么做？”

“你說呢？”小和尚熱切地問。

丁老六似乎也要想一想，反正時間有的是嘛。

丁小麗準(zhǔn)備回程了。她找出當(dāng)年的那個黑木箱，要挑揀一些東西帶走。

慕容素華忽然進(jìn)來迎門叉腰而立：“你是不是今天就想走啊？”

“我有事呢！”

“你找那破箱子干什么？”慕容素華不解。

“沒干什么。”丁小麗就覺得心里煩煩的，回答母親時口氣跟母親一樣的粗魯。

“你在城里到底是干什么？”

丁小麗被母親的懷疑所傷，不愿搭理。

“你真的是自己上了大學(xué)？真的是自己當(dāng)了記者？”慕容素華進(jìn)一步追問。

“你愛信不信？”

“我說是真的，可那個壓諸葛路的總是恥笑我！說你肯定是在城里陪什么男人！”慕容素華稱丁老六做壓諸葛路的，口氣僵硬沒有一點感情氣息。

丁小麗不僅覺得丁老六可惡，連母親也在其中了。于是她尖銳的反擊道：“是呀，是在陪男人！”

慕容素華的回答卻大大出乎丁小麗的意料：“陪男人就陪男人！女人不陪男人還能干什么？只要有錢！你可不能犯傻，錢是不能不要的。男人愛俏，女人愛鈔。他玩你，你也玩他。人嗎就是那么回事。誰不占誰的便宜，誰也不吃誰的虧。”慕容素華自以為這是人生之大經(jīng)驗了。

丁小麗無奈已極：“你都在胡說八道什么？”

“我才不胡說八道呢！你聽著，跟男人打交道最要不得的就是當(dāng)真。動真情、用真心，你就要倒霉！媽媽當(dāng)年就是沒人教，才跟了你爸，受了大罪。”

“你現(xiàn)在不是好了嗎？”

“我是好了，到現(xiàn)在我想開了，”說這話時丁老六的汽車在轟轟地響了起來。“我這輩子就是這樣了，感情？什么狗屁的感情？乘著年輕你自己不把持好自己，就等著吃虧！”也不知是觸動了什么神經(jīng)，慕容素華抹了一把眼淚：“你要是真混好了，就把你弟帶上吧！你看他長得多像你那死鬼爸爸！”

“我可管不了他了！”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大哥當(dāng)父，大姐當(dāng)母。就是你帶他進(jìn)了城也能說得過去。只不定人家還要翹起大拇指來夸獎你呢。”

丁小麗找到了那條當(dāng)年被母親拉破的燈心絨褲子，要把它裝進(jìn)提箱。

“這么破的褲子你還帶著干嗎？”慕容素華又是疑惑。

“好讓我記得有你這個好媽媽呀。”丁小麗回答得很是傷感。

慕容素華沒有聽出女兒的弦外之音，還拿過褲子看了看，完全不記得褲子的故事了：“我沒給你做過這條褲子！要記得媽媽也不用帶條破褲子。”

“想你了就拿出來看看啊！”丁小麗反唇相譏。

“城里到底什么樣？也沒見你說叫我去逛逛。養(yǎng)你這么個女兒不也沒用。”慕容素華沒有聽出丁小麗的譏諷，倒是對城市充滿好奇。

慕容素華送女兒出門時，丁老六正將一串油乎乎的抹布交給小和尚：“今天晚上就把這個放到——”

小和尚興高采烈，一猜就中：“放她褲子里！”

忽然發(fā)現(xiàn)丁小麗要走，丁老六和小和尚默然相視，皆大失所望。

丁小麗返回時所坐的還是來時的車。司機(jī)象老熟人一樣讓丁小麗坐到前邊，并察言觀色地搭訕道：“山里人在外邊混出名堂來了，其實不用回來。有良心的過年過節(jié)寄幾個錢回來就可以了。這人一回家，十個有九個是高興而來，傷心而去。”

丁小麗盡管贊同，但也不想附和，迷茫地坐下就翻起了書。

司機(jī)很不滿意丁小麗對自己的態(tài)度：“你是丁老六的女兒吧？”

丁小麗一時大窘。

司機(jī)索性給丁小麗說明白了：“想起來了，我也在你家吃過飯！”

丁小麗把頭扭向車窗外。一個個山頭迎面而來，又被甩到身后。

這真是一次失敗透頂?shù)穆眯校∵@真是一個毫無遮掩的世界！一點點可悲的虛榮卻引來了一場無端的羞辱。丁小麗突然聯(lián)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對諸葛英奇不著邊際的、冷言冷語的試探是不是虛榮？到頭來會不會也是一場羞辱呢？在自己原來的家與諸葛英奇現(xiàn)在的家之間是一塊沒有著落的地方，就像這搖晃的車廂，載著她這個無家可歸的過客。

諸葛英奇惶惶忽忽地走來，瞇著失神的眼睛。聲音開始模糊，環(huán)境也慢慢腿色，變得得空曠起來。

劉蘭蘭從諸葛英奇身邊擦肩而過，諸葛英奇居然像沒有看見一樣，劉蘭蘭回頭奇怪地看了看諸葛英奇，又轉(zhuǎn)身追到他面前：“喂！我說大白天的，你夢游呢。”

諸葛英奇回過神來，有點不安：“想點事。”

劉蘭蘭：“哎，我聽《城市時部》編輯部的人說，丁小麗突然請假回鄉(xiāng)下去了，你知道為什么嗎？”

諸葛英奇搖頭：“誰知道為什么？”

王書記叫住了諸葛英奇：“下午四點半你也來開會”。

“好，開會很好，開會就可以將時間輕輕松松整整地拿掉一大塊而不必于心不安。”諸葛英奇惡作劇似跟王發(fā)易開心：“什么會？”

“陳晨光的檢查交上去了，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看了都很生氣，我們不能手軟了！”老王的威嚴(yán)似乎是對著諸葛英奇來的。

“那會怎么樣呢？”作為班主任，他覺得自己該問。

“聽聽大家的意見吧！一些人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也實在是不像話啊！”老王語帶譏諷。

“那么像話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又是什么樣子呢？”

“我還就想請教你！”

“請教我？你真想聽？跟你探討一下也無妨，我認(rèn)為：所有的智慧也好，道德也好，一切形而上的東西都不能與肉體的自然驅(qū)動相抗衡。那就是，真正的合乎自然的道德規(guī)則應(yīng)充分尊重肉體而不是與肉體相對抗。人要吃飯，你就不能把不吃飯作為美德；人要睡覺，你就不能把連續(xù)打幾仗不休息作為美德；人要講話，你就不能把閉口不言作為美德；人人都有自己的思想，你就不能把集中學(xué)習(xí)統(tǒng)一思想作為美德。”

老王嚴(yán)厲地打斷了諸葛英奇：“諸葛老師！你的這些話，即使是作為學(xué)術(shù)觀點，也是非常危險的！算我今天沒聽見，你也沒有說。下午開會不許信口開河！”

一打開家門，就聽見水響，諸葛英奇以為水管漏了，連忙抓起門廊鞋箱里的扳手就進(jìn)屋。一進(jìn)屋竟發(fā)現(xiàn)了丁小麗的包，恰如云雀啼開了天門，諸葛英奇歡喜萬分。

“丁小麗！是你嗎？”諸葛英奇叫著就撲向了浴室。

“你看看水壺里的水燒熱了沒有？”丁小麗在浴室里回答。

“真是你回來了？”

“熱了就把電關(guān)掉！”

“哦。好的。”諸葛英奇關(guān)上開關(guān)，又跑到浴室門前等丁小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