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我已經有了什么超然度外的決心,相反的,我很怕死,我并不想死,可是我此刻卻在和死神叫板。
這不是矛盾,又是什么呢?倔強?幼稚?愛逞強?
是吧,可是沒辦法,我就是這樣的人,不想死卻又不懂得低頭。
濃烈的殺氣遽然停止了增加,正好的終止在我能承受恐懼的極限上,哪怕再添一線,我就會崩潰。
飛坦很懂得折磨人,也很清楚該怎樣才能讓人處在邊緣卻不越界,看似善意的給人掙扎的空間卻又殘忍的毀壞。
像我,明明該昏了卻還醒著,死死的咬著自己泛白的雙唇,提醒自己,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可是呢,當飛坦覺得玩膩的時候,一個動作過去,就是會突然驚覺,原來自己的拚命掙扎,在他眼里卻什么也不是。
“團長只說留口氣在對吧?”
“嗯,別弄死就行了,對了,喉嚨也不行有損傷,團長還有事情要問她。”
“嗯。”
我想,那雙狹長冰冷的金眸大概正閃爍著興奮殘虐的光芒吧,炙熱的,像是要把我的背部給燃燒殆盡。
“正好可以看看,她的能力和我們的『念』有什么不同。”
眼睛已經逐漸看不到東西了,但卻能依稀勾勒出俠客他幸災樂禍的輪廓,很輕松很輕松,好像他話里的主詞從來不是一個生命。
好樣的,你想看,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也無妨……
昏厥過去前,我只記得自己使出全力嘶吼的聲音,痛的我耳朵震耳欲聾:
“你…你他媽的這兩個該死的家伙通通給我滾到海的另一端去───移!!”
闔上了眼,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才知道,被痛醒的滋味真的他爺爺的太難受了。
半睜開眼,意識還處在半夢半醒之間的狀態,濃烈的藥味薰疼了我的鼻,幾乎快不能吸氣,很自然的,我伸手就要去摀住,當中樞神經驅動的那刻,手臂回應我的,是侵魂噬骨的疼痛。
一幕幕的記憶畫面排山倒海的像我襲來,后知后覺的,我才意識到,我兩手全斷,奶奶的這絕對是粉碎性,比蒜頭還碎的那種,左手手指還很靠盃的全被拔了。
硬生生的被撕扯下來,真是他媽的。
“嗯,醒了?你的身上還真是慘不忍睹阿…”
那聲音很柔和很溫暖,以前到現在,我一直依賴著這個人的,再次聽見,猶如是過了半個世紀般的久違,打死我也不會錯認這個聲音,是屬于季影的。
“…季……”
我張了張口,嗓子沙啞殘破的不堪,我自己都被嚇了跳,喉頭乾澀的像把火在灼燒,許久,我才艱澀的說出一個字,大多還都是氣音。
“嗯,我知道,歡迎回來。”
他有些好笑的看著我,手臂繞到我的側邊,小心的避開傷處,很輕很輕的,給了我一個擁抱,如同以往那樣。
我要什么,從來不必說,他都懂。
他的鼻息拂過我的頭頂,他的手被圈著我的腰枝,他的胸膛溫熱了那刻我荒冷寒涼的心,所有在蜘蛛那里受的鳥氣,一股腦兒的全給涌上了:
庫××給我的精神壓力,害我差點就精分(註1)了;
飛坦搞爛了我的手害我現在成了名正言順的手殘;
俠客…這是啥諷刺的名字?去他的他哪里見義勇為了?他真該改名叫狎客,奶奶的還在旁邊看戲看的歡樂呢!
那時,我哭不得,就只能忍,現在,沒有誰能阻止我把這些鳥氣一絲不漏的給發泄出來了。
“嗚嗚…阿…哈…阿厄合戶肉肉跟灰喊都虐待偶啦!乃要替偶豬吃翁掉…”
(翻譯:俠客和庫洛洛跟飛坦都虐待我啦!你要替我主持公道…)
人一旦有了依賴,或許,真的會變軟弱也說不定。
該死的獵人世界三月游!去你丫的穿鞋!史瑞嬸你亂牽個毛紅線?提早終止我的生命線才是真的吧?
“哇哇~吼吼吼吼吼~獵人通通都是一群渾蛋~”
(某湘:這丫已經精分到在鬼吼了)
哇啦啦的狂吼了好一陣,鬱悶已久的心情又如同撥云見日豁然開朗便秘許久終于拉出來(這叫茅塞頓開)般的歡暢,我眼角還掛著淚,鼻端還懸著鼻涕,抓著床單的邊緣,我有些失神的看著他在那不斷抽面紙的畫面。
細心的把面紙一張張疊好,他笑吟吟的遞到我面前,見我在開小差,季影乾脆就直接動起手來,從見面開始,他一直,都保持著那種小心翼翼的溫柔。
待他打理好我的門面,我清了清嗓,緩緩開口:(一翻牛吼后,嗓子居然好了一半?!)
“那個…你…不是季影吧?”
靜下心后,不必細想也能明白,有太多地方,都和平常的他不同。
他動作沒有半刻的停頓,頭也不抬的整理著藥品:“有些習慣還是會變的,沒聽過嗎?天上方七日,人間已千年。”
我哼了聲:“少來,看你這皮相最老也沒二十五,那千年千到哪去啦?”
“呵呵,嘴巴還是一樣利…吶,我哪點做的不好?我自認扮的挺維妙維肖的。”
樹不要皮,必死無疑;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這老兄也夠厚顏無恥了,被拆穿了還能那么淡定,從遇見庫××那刻開始,淡定什么的,最討厭了。
他模仿不像的地方不只一處,但我只揀最重要的一點說,“我哭的時候,季影從不拿面紙給我的。”
“嗯?”
“他都直接讓我抹在他衣服上。”
“……”(某湘:就某方面來說,季影這廝也是挺剽悍的……)
偽˙季影低聲笑了起來,季影本來清冽的聲音,此時聽來不住詭異。這也是他倆最不同的一處,長那么大了,我都還沒聽季影笑的那么陰過。
“喂、別抽了,你到底是哪位阿?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對季影來說是種侮辱?把你的人皮面具趕緊脫了吧,多傷眼我也認了。”
聽完這話,他突然的往我這靠近,那張我看了十幾年的老臉就在我眼前不斷放大,那位仁兄呼出的熱氣引的我鼻端一陣癢。
“嗯?難不成…我頂著這張臉和你說話,你還會害羞不成阿?”
他的語氣輕柔而曖昧,修長的手指繞上了我的髮端,若有似無的捲弄著。
屏住氣,我在心理催眠了N遍他是我隔壁鄰居他是假的他是冒牌的他是水貨他是A貨他…他不是人,砰砰快破二百五的心臟才恢復正常速度。
周大觀寫了本書叫『我還有一雙腳』,看我,多幸福?兩雙腳都還健全著呢!
微調了下姿勢,我一腳丫踹了過去,力氣不大,對付色狼卻綽綽有余了。
他擋住了男性的重點部位,又是羞又是憤的怒瞪我,罵罵咧咧了起來:
“唷唷,現在的女孩子家是怎么回事?一個比一個還強悍…”
你這是紅果果的性別歧視阿,小心我找女權協會一同抵制你個吃不完攤著爬阿告訴你!
他甩了甩頭,立馬恢復了本來的面目,我曾經很熟悉,永遠都會記在心里照三餐給他一份扎草人的那張臉,那個天殺穿鞋的。
后退到床頭柜,我用雙足把上頭的花瓶給夾在腳掌心,更惡狠狠的回瞪他:“欸、你不給我個清楚解釋,我就把這東西甩到你臉上!”
帥哥他總算不擺架子,但給我張哭喪臉的放大版:
“小月月真狠,要不是我把你救著,你老早又失血過多掛一次啦,老實跟你透露,萬一你又沒壽終正寢,那要穿的可是”鬼來電”,讓你抓兇手給鬼解怨氣去。”
我頭上冒出了冷汗,天知道我最討厭了就是什么怨靈阿還陰魂不散的鬼東西。
“…雖然很不爽,但那個神山映月人格善良的一面要跟你說聲,謝謝。”
“真不坦率。”
“謝謝夸獎。”
望著自己被厚厚紗布及石膏裹纏著的雙手,我有些想哭,誰都知道,骨頭會再生,而被切離的手指,是怎樣也不會再長出來的了。
穿鞋的不知何時坐到了我身邊,我瞥見他臉上閃過一絲感傷,比流星劃過天際的時間還要短暫。
“你還有兩次機會。”
“What?”
我和他之間是不是有很嚴重的代溝阿?為毛他說的話我都聽不懂半個字?
他沒好氣的摸上我的雙手,嘴里唸著跟上次我穿的時候一樣的語言,發音怪異且繁復,我猜,大概是咒語之類的吧?
他念的越發急快,我已經看不清他嘴唇開闔的動作,隨著他唸咒的時間的增長,我傷處的疼痛感也逐漸的消失,好像有什么東西從手掌上冒了出來,帶來明顯麻癢的感覺。
“別動…快好了…”
他快速且突然對我說了句,接著又繼續唸回他的咒語,見他柔順的黑髮都被汗給浸濕,黏在他的額間及頸子旁,我對他的好感也回升了點,以后在心里扎他草人的時間,就去掉宵夜跟下午茶吧。
“批哩趴啦批哩趴啦嗚嗚嘎嘎嘎嘿嘿吼吼啦啦啦───復原。”
前面唬弄了一大串,終于有兩個字是我聽的懂的,他喊出復原的當下,我能感覺我兩雙手臂的狀況甚至比之前還良好。
抹了抹額上的汗,他用手束起他的髮,另雙手充當扇子搧著他的面頰:
“在你快死的時候,我能救你次數,剛剛用掉了一次,你還有兩次可以粉身碎骨的機會,只要還留半口氣,我都能救。”
“嗯?這么好阿?買一送三喔?”
努力的卸下那些笨重的石膏紗布,我露出我今日第一個真心的笑。
他輕敲上我的頭,語氣多了一些寵溺:“沒辦法,看你可憐,也沒辦法,我心就是軟。”
他這樣說,可臉上難看的笑容已經出賣了他的話。
管他是什么,每個人都會有一段過去,他救我,或許根本不是他太善良,或許,只是他想要藉由這樣的舉動,來彌補些什么,他心里之前留下的遺憾。
有些事,即使知道了還是別提的好,我還是那副無知樣,只是笑著跟他道謝:“嗯…突然覺得我欠你好多。”
話才出口,我又后悔,就是菜根吃久了,人家就算給你半顆馬鈴薯你也感動的痛哭流涕了,真沒骨氣……
就是這廝耍了陰招讓我去獵人世界上演『映月受難記』的不是?
救我,管他是抱著怎樣的想法,那都是天經地義阿!
轉眼,他又恢復了最初我見到他的那副欠抽樣:“好了,事情辦完,我該送你滾了,血跡也已經清理好了,沒有味道。”
撇掉他開頭那句,我問:
“就這樣?那我重傷不治要怎么連絡你?難不成大叫上蒼阿救我嗎?”
“給你個信物,快死的時候就握著他想著我,就行了。”他睨了我一眼。
……
這感覺還真是有夠不酥胡,臨死了還得想著這個欠抽的。
“我可以自己要求嗎?信物。”
他猶豫了會:“行。”
我毫不猶豫的開口:“我想要在地球的時候,季影送給我當生日禮物的耳環。”
“……好。”
他淡淡的答應了,似乎早已料到我會這樣要求,一個閃光過去,那只耳環就躺在了他手里。
“幫你戴上吧,過來。”
看在耳環的份上,我忽略了他的小狗式叫法,乖乖的走到他面前,穿鞋的撥開了我左耳邊的髮際,皺了皺眉:“這副身體沒穿耳洞。”
“那你弄一個。”
That’snotaquestion。
“真是任性…”
說歸說,他是照辦。
或許是痛覺疲勞了,穿耳洞那小小的痛我現在根本不放在眼里,那熟悉的沉重感回來,讓我備感安心。
本來因不完整而完整的那塊缺,此時,真的,真正完整了。
註一:精神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