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冰塊帶回來的人?”
閉眼小憩不過盞茶的功夫,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來,一個小小的腦袋伸了進來,小心翼翼地沖房里張望著。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稚嫩的聲音,無痕眉頭微皺,側過身去看那聲源的方向。入目是一張粉嫩的小臉,五官還未完全長開,那黑亮的眼珠正滴溜溜地轉著,透著專屬于孩童的精神氣。
“呀!”正對上無痕那一張滿是傷痕的臉,淺笑一聲驚呼,小手迅速捂上自己的嘴巴,然而這聲驚呼已然傳入了無痕的耳中。
無痕眸色微暗,無聲地將本欲詢問的話語咽回肚中,轉過身不再搭理門口的小人。那血腥的畫面似乎又重現在眼前,狼尸,碎肉,鮮血……母親脖上的鮮血飛濺到臉上的那種溫熱感依舊清晰,那慈愛的目光,那決絕的舉動,自此,他所有的親人皆離他而去。
身后傳來輕微的吧嗒聲,是房門輕掩時傳來的響動,淺笑絞著雙手,小步又快速地挪向床沿。
“我不是被你的臉嚇到……不是,我是說,你的臉不嚇人……呃,不……不是,我……我……對不起。”淺笑試圖解釋,卻是弄得越來越糟,本就不大的小臉此時更是皺在了一起,滿是糾結的表情。
“沒事,你走吧,我要休息了。”看也不看站在自己背后糾結的孩子,無痕平淡地說道,縱使心里已是天翻地覆,語氣卻依舊無波無浪,冰冷疏離地讓人害怕。
“我……我下次帶好吃的再來看你,還……還有,我叫淺笑。”淺笑慌慌張張地說完,就快速地奪門而出。
房門掩上的剎那,無痕的嘴角輕扯起一抹淡笑,若非看到那微勾的唇角,怎么都察覺不到有任何笑意的存在。這笑容里,透著淡然、無奈、苦澀、自嘲……復雜得讓人難以讀懂。
養傷的這段時間里,日子似乎格外得漫長。除了躺著,終日無所事事,于是便開始胡思亂想。思緒怎么也控制不住地飄向軒轅府,飄向孤煙直的塞北大漠,飄向與狼搏斗的圍欄,飄向冷眼決絕對待納蘭雪歌的雪地……腦海中充斥著的幾乎都是大片大片的鮮紅。
那叫淺笑的小丫頭其間來看了無痕幾次,還真的是帶了吃的來,似乎是為了彌補上次自己的無心之失。無痕對她依舊冷淡,每次都是小丫頭自己在絮絮說著記恨的這個不好,那個不好,然后在走之前總會加一句做我朋友好不好。每次聽到這話,無痕不過是目光閃爍罷了。曾經他最好的朋友,當今的太子殿下,卻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友誼這東西,還能夠相信么?
對淺笑,無痕沒有喜歡,卻也不會討厭,至少她的前來能夠打斷他終日痛苦的回憶。
再見到記恨,已經是半個月后的事了。那日,淺笑正向無痕倒著苦水,抱怨著記恨對自己多少不好,記恨剛好推門進來,算是抓了個正著,當場那丫頭就被記恨拎走了,衣領被揪著,拎小雞一般。
臨走前,那一雙讓人膽寒的紅眸不帶一絲溫度地瞥了一眼無痕,“再給你三天,我的耐心有限。”
三天,無痕明白,他必須要養好傷,并將體能恢復,等待他任務的派發,因為他說過:我不收無用之人。
丫頭被帶走了,少了那份聒噪,無痕這日子過得似乎不太習慣,雖然每日休養、復健,日子也算是充實,但總會覺得空了什么,缺了什么。
本以為自此再難見到那機靈的丫頭了,結果不過三天,那丫頭紅撲撲的臉頰再次出現在房門口,不可否認地,無痕的心中微微有一絲雀躍,雖然極淡,淡得讓人捉摸不到。
“怎么讓你逃出來了?”無痕本想表達嫌惡的表情,卻在看到淺笑滿臉的笑意時凝住,轉而變為疑問的語氣,“你在笑些什么?”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你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呢,好高興。”淺笑邊說著,邊拍著自己的小手,本就粉嫩的小臉因著笑容顯得愈發明艷。
無痕頓時愣住,接著又變回了那副不死不活冷淡的模樣。淺笑也不介意,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自己是如何英勇地逃出記恨大冰塊的囚禁的,自然也少不了抱怨記恨如何如何虐待她。聽她講得慘絕人寰,不過都是些芝麻小事罷了,看她這狀態也不像是個受虐的人啊。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這是無痕為她下出的評價。她所抱怨的每一點無一不體現出記恨對她的關愛。而這樣的關愛,他卻是再也品嘗不到了。
“你該走了,不然主子又要來拎你回去了。”無痕轉身背對著淺笑,下起了逐客令。不知怎么地,心里漸漸開始排斥起這份安謐來,可是話說出口似乎又后悔了,但收回已是不及。
淺笑臉上的笑容一窒,隨即吐了吐舌頭,故作淡然地說道:“那我下次再來找你,好好休息哦。”
室內又重歸了一片寂靜之中,無痕望著帳頂,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無痕哥哥,長大后我做你的娘子好不好?”
“無痕哥哥,吹一吹就不痛了哦。”
“無痕哥哥……”
那時候,歌兒和淺笑差不多的年紀呢,只是現在,對不起,我無法再以平常心對待他人。
無痕思及此,心中涌上了一股濃郁的歉意。當時,那般對歌兒,她該是很受傷的吧。
“無痕。”突然,一道冷漠的聲音打斷了無痕的思緒。
無痕翻身下床,單膝跪于記恨面前,“無痕見過主子。”
記恨微微點頭,也不叫無痕起來,只是依舊以淡漠的語氣說道:“你休整的也差不多了,今晚為你打通經脈,過程比較痛苦。”
的確差不多了,如今只有臉上仍留有幾道極淡的傷痕,其余傷處已然痊愈。不可否認記恨送來的藥的確頗有效果。
“屬下能夠忍受。”經過了那般痛徹心扉的折磨,還有什么是我所不能忍受的呢。無痕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抬頭,眼前只余一抹紫色的殘影。
“我只是來通知你一聲而已,你忍不忍得過去,與我無關。”
夜幕降臨得似乎格外早,墨色將整片世界吞噬,不見點滴光芒。無痕稍稍整理了一下,便走在了這夜色中。記恨住在無憂閣中,這是他一早便知道的,只是一直未敢擅自前去打擾。
也是奇怪的人,一個男子,卻以青樓花巷為居處,更何況他并非是無憂閣的幕后老板,得以居住大概是以武力相逼或錢財相誘了吧。無痕暗自腹誹。
“哎喲,公子,瞧你面生,想必是第一次來吧。我們這兒的姑娘可個個美艷如花,媽媽我包你滿意。藍瀅、碧影,快過來伺候這位公子。”剛入這無憂閣的門,一股濃郁的脂粉味便飄了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濃妝艷抹的老鴇。
無痕微皺眉,看著擁過來往自己身上貼的兩個女子,臉上不自覺地泛起了微紅。
“好純情的公子呢,藍瀅,你瞧,竟臉紅了。”碧衣女子故作柔媚地說道,身子更是往無痕身上貼。
無痕伸手將身邊的兩個女人推開,“不必了,我來找人。”
“公子,你弄疼人家了。”藍瀅揉著手腕,嬌柔地說道。
無痕眉頭皺得更緊,臉上的微紅還未褪去。自小與雪歌定了親,無痕便從未去過煙花之地,相比于這種搔首弄姿的做作,他更想念雪歌的率性真摯。
“走開,我不想對女人動手。”無痕冷冷地掃了那兩個女人一眼,觸及這冰冷的目光,她們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
“還請媽媽告知常住閣中的那名男子身在哪個房間。”無痕越過那兩個女子,直直走到老鴇面前,冷淡地問道。
“喲,公子,這煙花之地除了女子,可就只有尋歡作樂的男子了,哪來的常住的男子啊?公子還是讓藍瀅她們好好伺候您吧。”老鴇香帕一揮,媚笑著說道,心里卻是想著:這筆錢媽媽我可是賺定了,不給錢休想我回答你。
無痕被那香帕帶起的濃郁脂粉氣嗆著,微微退了一步,也不再理睬老鴇,便直接往樓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