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大個與小白臉率領一行人不斷打馬奔跑,傍晚時分抵達事先約好的地點—上郡行宮,兩人各提著一個黑色包裹一路小跑走進宮內。
“報告殿下、丞相大人、中車府令大人,我們已將扶蘇、蒙恬的頭顱提到!”兩人跪倒在地,“黑大個”稟報道。
黑大個的話音剛落,就聽見撲通撲通兩聲,兩個黑包裹先后落地。胡亥嚇得哎呀一聲,慌忙轉過臉去,把自己的眼睛捂上。
趙高走到黑包裹近前,低頭聞了聞,額頭皺了皺,尖聲命令道:“快把包裹打開!”
黑大個和小白臉立即打開黑包裹,扶蘇、蒙恬的人頭完全露在外面,趙高也嚇得后退一步:“怎么這個樣子?臉都是黑紫色的?”
“報告大人,路途遙遠,氣溫又高,所以變成了這個樣子。”小白臉細細的聲音。
趙高臉上微笑了一下:“你們辛苦了,等新主登基一定重重有賞!”
“新主登基?這是……”二人疑問道。
“不該知道的不要知道,不能打聽的不要打聽,不該說的不要亂說,可聽清楚我的話?”
“哎,哎,聽清楚了,聽清楚了。”
“你們的住處已經準備好,快提上人頭到后面的山坡上挖個坑,把他們埋掉,而后就歇息去吧。”趙高背著兩手走回自己的座位。
黑大個、小白臉從地上爬起來,退后幾步欲轉身離開,趙高又說話了:“把所有的人都叫過來,大家住在一起,夜里太子殿下還有丞相大人要為諸位接風洗塵!”
黑大個、小白臉連連鞠躬施禮謝恩,慢慢退到門外,轉身離去。
李斯坐著一動未動,表情十分復雜,內心斗爭非常激烈。他不知道這么做是好事還是壞事,是兇還是吉,對自己到底有利還是有禍。
正在他陷入沉思時,趙高突然叫道:“丞相大人,我們的威脅解除了,下一步就是立即回到咸陽,宣布皇上遺詔,扶立太子,發喪皇上。這些事情辦完之后,太子就可以登基了。說到這里,他扭頭望著胡亥:“是不是,我的太子殿下?”
趙高那洋洋得意的表面下蒙著一層淺淺的笑,毛孔里、褶皺里卻隱藏著詭秘、狡詐、陰險,尤其他那一雙眼睛,如刀子一般逼視著對面的李斯,眼角透射著兇光。
李斯似乎覺察到了趙高的險惡用心,對自己與他同流合污感到有點后悔,但木已成舟,他已經不可能有反悔的機會。假詔書是他親自擬就,誅殺扶蘇也是他默認的。而且扶蘇、蒙恬這兩位大秦帝國的棟梁已經死亡。他的兩眼漫無目的望著門外的院落,一群麻雀正在草地上吵吵鬧鬧,互相追逐,爭奪食物。自然界的生物為何都要互相爭奪,互相殘殺呢?他長嘆一聲。
“丞相,為何而嘆息?我們已經取得初步勝利啦,應當高興才對。”趙高把“我們”說得很重。
李斯苦笑一下:“是啊,取得了初步勝利,下一步的計劃只有繼續進行下去了。明日我們就可回京。沿途可向民眾宣示:大秦帝國的第一代皇帝--始皇帝已經駕崩,使萬民放聲痛哭吧。”
“不,丞相,未到京城之前不能這么做!京城中的近衛軍尚不在我們掌控之中,這樣宣示還是有點冒險!”趙高持反對意見。
一直沉默不語的胡亥被趙高偷偷踩了一腳,于是他急忙坐直身體,鄭重其事地對李斯道:“中車府令所慮不無道理,我也是這個意思。”
李斯無奈的答道:“行,就按二位的意思,皇上仍然活著,仍然在批審奏章,仍然發布著皇令!”
“丞相終于想明白了。”趙高翻翻三角眼,計上心來:“既然京中仍不安全,禁衛軍不在我們的掌控之中,那為何不任命我們的人掌控禁衛軍呢?要知道,京中有五萬多禁衛軍!”
李斯嘆道:“可任命誰更合適呢?”
“任命咸陽令閻樂代為禁衛軍首領更為合適,他是我女婿,不會背叛我們的。這樣我們不是更安全嗎?”
李斯想了一想:是啊,也只有這么做了。于是點頭同意了趙高的意見。
“丞相應當模仿皇上的字跡書寫一封詔書,將現在的禁衛軍首領查辦,命閻樂立即接管,而后迎接圣駕返京。”
李斯只好就范。他命人鋪開絹帛,拿來筆墨,書寫好詔書交給趙高。趙高命黑大個、小白臉立即送往咸陽。
初秋的黃土地上,農人正在忙碌收割自己的莊稼。李斯坐在馬車上,他撩開車幃,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黃黃的田野,他的表情是那么嚴肅。后面跟著趙高的車。趙高把一邊的車帷干脆拉開,讓清涼的秋風灌進車帷里。他望著遠處的山峰,臉上騰起得意的笑容。胡亥乘坐的馬車跟在趙高后面。車子圍得嚴嚴實實,黑白相間的帷幔在秋風的鼓蕩下呼呼作響。胡亥躺在兩名宮女的懷里,微閉雙眼,兩只手在兩個宮女身上摸來摸去。
“太子殿下,您真是好色之徒。比起先皇來,您可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名宮女說道。
“誰說的?與父皇相比我差的太遠了!他一生玩過多少女人誰會算得清楚?只**就有美人四千多!”
“您將來登基為帝,會不會也弄那么多女人塞在**?”
“這個嗎……”
“您說呀,太子殿下。”
“這個?……”
“快說,您快說。”那個宮女在他臉上吻了一個響哨。
“其實我不貪心,有你們幾個在身邊就夠了。”
“殿下說清楚點嘛,我們幾個都是誰?”宮女又使勁吻了一下他的臉。
“有你們在我身邊就夠了!我的寶貝兒,你們幾個讓我歡樂得神志不清了,我還要那么多女人干嘛?”
兩個宮女聽了胡亥的話,立即爬起來,撲到胡亥的懷里。不久,淫笑聲在田間回蕩起來。
趙高正在向遠處望,猛然聽見后面車上傳來的淫蕩笑聲,便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哼哼,這個蠢豬,每日里只會與女人尋歡作樂!”
傍晚時分,皇上的巡邏車隊終于回到了咸陽。咸陽令—兼禁衛軍首領閻樂早已率領各級軍吏在咸陽城北門外列隊恭迎。皇車駛到門下時,閻樂與眾人撲撲通通跪倒在地,連連叩首。
“臣閻樂等在此恭候陛下平安返回,祝陛下龍體安康,萬壽無疆!”閻樂腦袋觸地,口中頌道。
趙高從馬車里探出半個頭,面帶微笑,對閻樂的表演很滿意。此時,皇車里傳出皇上的聲音:“閻愛卿等挺身,護朕入城。”
閻樂爬起,向后把手一揮:“諸將聽令,護駕入城!”
而后跳上自己的戰車在前頭開路,眾甲丁在四周展開,護送著皇車走進了北門。沿街兩旁的百姓見皇上的車隊通過,迅速閃退兩旁跪倒在地叩頭不止。車隊直接飛入宮門,李斯、趙高、胡亥的車架也緊跟著駛入皇宮。
車隊來到秦始皇的寢宮外停住,李斯、趙高等先后跳下馬車。
“立即封鎖宮門,禁止任何人出入!”趙高命令閻樂。
李斯也交代閻樂:“在宮門外張貼告示:因皇上長途奔波,勞累之至,龍體欠安,需要歇息,近幾日不上朝議事,亦不接待百官,望周知。快派人張貼出去。”
閻樂領命立即帶人去執行。趙高命令把隨從的宮女、內官分別關押看管。同時還下令驅退寢宮里的所有宮女。將這些事情做完,趙高命令坐在黃車上冒充秦始皇的三名太監下車,抬著尸體快速走入寢宮。三名太監把尸體平放在那張巨大的龍榻上,退至一旁。李斯走進,輕輕揭開紗布,仔細觀看皇上的遺容,只見秦始皇的面部肌肉已經變色,呈黑紫狀,其間還夾雜著一些黃色斑塊。面部浮腫嚴重,嘴角處的肌肉已經開始腐爛,鼻孔處有生物侵襲過的痕跡,整個軀體向外散發著一股暗暗的惡臭。趙高急忙捂著鼻孔躲閃一旁,李斯輕輕地把紗布重新蓋在秦始皇的臉上。
“你等三人從現在起,不得離開此地半步,全力看護好皇上的遺體,而且不得讓任何人接近!”李斯命令三名太監。
“是,丞相,我等一定照辦!”
胡亥走上前去,跪在地上,口中叫道:“父皇,您看看兒子啊!兒臣對不起您,讓您失望了。”遂即連磕三個響頭,眼角滾出了兩滴淚花。
“殿下,我們該走了!”趙高冷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夾帶著命令的口氣。
胡亥慢慢站起,伸出衣袖擦了幾下眼淚,與趙高轉身離去。李斯默默站立了一會兒,也退出去了。諾大的寢宮,只剩下三名太監守著秦始皇冰冷僵硬的尸體,以往的熱鬧喧囂遠去了。
數日后的咸陽宮大殿,百官齊列于殿下。胡亥端坐在正中皇位的左側,丞相李斯、中車府令趙高分列兩旁。過了許久,李斯從衣兜里掏出詔書宣讀道:
扶蘇與蒙恬將師數十萬以屯邊,十有余年,不能進而前,且士卒多耗,無尺寸之功。扶蘇數上書直言我所為,以不得歸為太子,日夜怨望。扶蘇為人不孝,賜劍以自裁!蒙恬賜死!因立次子胡亥為太子。欽此!
百官聞聽,都張大了嘴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立在那里,沒有一個人向胡亥祝賀恭喜。
接著李斯又說道:“諸位大臣,我告訴大家一個極其悲痛的噩耗:我們無比崇敬、無比景仰、偉大的始皇帝于昨夜子時不幸逝世!”
百官驚駭,嘴巴張的更大。突然,有人撲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幾乎
是瞬間,百官都跪在了地上,仰面掩泣。
“諸位就盡情哀悼我們的皇上吧,放開聲喉痛哭吧。”李斯說著也跪倒在地,與百官一起痛哭起來。
當然,百官之中也有假哭的,他們低頭看著面前的地毯上的一粒粒塵土,一絲絲纖維和那些來回奔跑的小螞蟻。他們心里甚至有些幸災樂禍:這個暴君終于死了!我的詛咒應驗了!終于我可以長出一口氣了,終于我可以直起腰桿了,終于我不再做惡夢了,以后我再也不用天天擔驚受怕被削職甚至被殺戮了!謝天謝地,老天爺終于睜開眼了!
“各位挺身吧。”李斯擦了擦眼淚,大聲說道:“現在我宣布:為太子加冕舉行典禮。當然,皇上新故,不能舉行大典,各位鼓掌表示祝賀吧。”
百官紛紛從地上站起,望著上面的胡亥使勁鼓掌。兩名禮儀官從殿后抬著一個案子出來,案子上端放著太子冠。他們走到胡亥近前站住。
李斯又說道:“給太子加冕本來應由皇上親自舉行,但今日只好請太子師—中車府令趙高給太子加冕了。”
李斯話音一落,臺下即刻響起一片噓聲。幾位老臣叫道:“這是哪家規矩,竟然讓一個閹人給太子加冕?難道我大秦帝國無人乎?”
趙高轉過身怒視著他們,冷笑道:“怎么?我一個閹人不能成為太子師嗎?這是皇上任命的。既是太子師就有這個權力。自古有師者為上的規矩!”
幾名老臣低下了頭,不再反對。趙高邁著健步走到胡亥近前,端起案子上的太子冠輕輕戴在了胡亥的頭上。
“好,諸位鼓掌。”李斯帶頭鼓起掌來,百官之中許多人也跟著鼓掌,當然,那幾名老臣是絕不會鼓掌喝彩的。
櫟陽城外,蒙毅正在軍中視察士卒操練,一名軍士急匆匆跑到他近前。
“報告將軍,剛剛從咸陽傳來消息:皇上昨夜駕崩歸天,胡亥已經立為太子。”
蒙毅大吃一驚:“皇上昨夜駕崩?”
“是的,完全是可靠消息!”
“胡亥被立為太子?”
“是的,千真萬確!丞相派來的使者就是這么說的。”
“立胡亥為太子,似乎并非皇上的本意。那么使者還說什么?”蒙毅注視著軍士。
“還有一個不幸的消息,將軍聽后要堅持住。”
“到底是什么消息?”
“將軍之兄—蒙恬大將軍前幾日被皇上賜死,而且皇上還賜長公子扶蘇自裁而死!”
蒙毅聽到這里,猶如五雷轟頂,眼前亂冒金星,僵直地呆立在那里,許久方緩過神來,隨即眼淚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將軍,您沒事吧?快來人,扶將軍回帳歇息!”
蒙毅無力地擺擺手:“我沒事,沒事,你們都去吧。”
“將軍,您要節哀。”
“你們都去吧,去吧。”
眾人都慢慢退下去了,蒙毅邁著沉重的腳步,踉踉蹌蹌走回自己的中軍大帳,無力地坐在椅子上。
副將章邯匆匆走進來:“將軍,下官以為這事極不正常,是不是其中有詐?皇上突然駕崩,長公子突然賜死,大將軍突然被殺,來得實在太突然了!”
蒙毅慢慢抬起頭,望著章邯:“大秦帝國完了,徹底完了!沒想到大秦這么快就走到了盡頭!其實皇上在沙丘時就已駕崩,他們一直瞞著天下人,目的就是要欺騙天下人,為他們的宮廷政變贏得時間。長公子扶蘇,兄長蒙恬的死,胡亥立為太子,這些無疑都是他們矯皇命所為。”
“將軍為何不領兵殺進咸陽,把這幫人統統抓起來?”章邯怒道。
“我們只有區區五萬軍兵,怎么能夠攻入城去?再說,天下人并不知曉宮廷里的事變,沒有看清他們的陰謀,我們如果公然引軍殺進城去,豈不犯下大忌?作為臣子,以下犯上,他們一定會說你謀反,是要滅九族的。”
“那將軍怎么辦?”
“相機行事吧。”蒙毅雙拳緊握,目光堅定地望著外面。
九月中,這天一大早,咸陽宮外就來了許多軍兵。數百乘戰車列陣于咸陽宮外,戰車上全副武裝的軍兵荷刀持戟,嚴陣以待。數千名鐵甲騎士整齊地聚集在宮門外的廣場上。宮門之內,禁衛軍來回游弋,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許多咸陽的百姓走到街頭,躲在那里遠遠地望著咸陽宮前的動靜。
咸陽令兼禁衛軍將軍閻樂乘著一駕高大的戰車呼嘯而來,到宮門外戛然而止。閻樂立在車上,大聲叫道:“諸位都聽清楚了,任何人不得擅離職守!若發生意外,爾等腦袋都要統統落地!爾等可曾聽見?”
眾將士一齊回答:“聽見啦!”
“聽見就好,繼續吧!”閻樂說完轉身飛入宮門,眨眼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咸陽宮內,百官整齊地排列在臺階下,靜靜地等候著大殿之上即將上演的一幕大戲。太監、傭人在一旁忙碌著侍候著。不久主角上場。李斯、胡亥、趙高三人依次入殿。胡亥仍坐在太子的座位上,李斯、趙高仍站立兩旁。李斯轉身從衣兜里掏出一串竹簡,找到開頭部分大聲宣讀起道:
“皇上歸天,人間同悲,九州為之震恐,四海為之慟哭。感大秦之興隆,念皇上之盛恩。然,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謹遵秦制,遂先皇之愿,今太子登基,乃我大秦國第二代皇帝!現在恭迎太子入主座,以為我國新主!”
臺下百官鼓掌,掌聲響徹殿宇。掌聲中胡亥頭戴太子冕坐到了主座上。空了半年的那張高大的龍椅,今日終于有了主人。
兩個禮儀官分別端著閃閃發光的皇冠與龍袍走上臺階,把龍袍、皇冠輕輕放在案幾上。
李斯高聲宣道:“請禮儀官給皇上系龍袍佩皇冠!”
兩名禮儀官打開龍袍,走到胡亥跟前:“陛下,請更換龍袍。”
胡亥離開座位,伸開兩臂讓禮儀官給自己穿上龍袍,戴上皇冠。整理好衣領,系好衣帶。待整理完畢,禮儀官退下,李斯又宣布道:
“百官叩拜當今圣上!”
百官聞聽,急忙跪在地上。李斯、趙高也先后跪下。
“向皇上三叩首!”李斯一邊磕頭,一邊叫道。
百官隨著李斯的叫聲,伏在地上磕頭。一連磕了三個頭,李斯又叫道:“請諸位向皇上祝福,祝賀吾皇萬歲,萬萬歲!”
百官也齊聲吶喊:“吾皇萬歲,萬萬歲!”
“謹聽皇上訓誡!”
胡亥慢慢站起,向臺下掃視數遍,而后說道:“眾愛卿請挺身吧。”
百官這才從地上爬起來。那些老臣因跪地太久,兩腿已經麻木,幾人急忙互相攙扶著,才勉強站穩。
“眾愛卿都是我大秦帝國的棟梁,天下之精英,為大秦的江山社稷立下了汗馬功勞。朕雖為皇帝,然尚年輕,缺乏治國之策,望各位愛卿鼎立相佐,共保大秦江山萬世永存!”胡亥的就職演講還算不錯,沒發生口吃。趙高在一旁暗暗高興。
胡亥回頭望著趙高:“朕感念先皇教誨至深,終生不會忘記。尤其感念先皇命朕向中車府令學習律令、文書。數年來,朕每每有明顯長進。因此,朕決定擢升中車府令趙高為郎中令,名列九卿,掌管宮中大小事務。”
百官一齊稱頌道:“皇上英明!”
趙高躬身致謝:“臣謝陛下盛恩!”
胡亥繼續說道:“朕今日登基,十日后將舉行先皇的發喪儀式。驪山陵墓乃先皇所經營,數十年不間斷的開鑿,已經基本完工。朕遵先皇遺愿,將先皇遺體安葬于驪山大墓。一切禮儀、制式仍依先皇在世時所列,不得有絲毫變更。葬禮由丞相李斯總負責。”
李斯急忙躬身應答:“臣謹遵皇命!”
“好吧,今日就先議到這里,各位暫且歇息去吧。”胡亥說完轉身向殿后走去,兩個太監急忙上前扶住他。
李斯和趙高緊隨胡亥來到**,繼續商議發喪先皇之事。李斯尚未開口,胡亥就說道:“朕已經決定了,將四千名宮女中未生育者悉數陪葬先皇,以為先皇驅使。而且還要將參與開鑿驪山墓的工匠盡閉墓道之中,使驪山墓成為千古之謎。只有如此,方能彰顯先皇千古一帝的盛名!”
李斯回答道:“這個……臣知道了,先告辭去了。”
李斯站起身離去,趙高坐著未動。胡亥轉身問道:“您還有事嗎?”
趙高湊到胡亥近旁:“陛下,有一個人不除,您的皇位還坐不穩。”
胡亥一驚,急忙反問:“您說的這個人是誰?”
“陛下,蒙恬已死,但其胞弟蒙毅仍然率領數萬軍兵,駐扎在櫟陽。陛下將其兄處死,蒙毅一定懷恨在心,此人必須立即誅殺!”
“等把先皇發喪后再收拾他不遲。”
“不不,陛下所言差矣!我以為蒙毅這幾日就有可能領兵殺回咸陽。”
“好吧,此事就交給您去辦理。”
“為臣樂意接受這個任務。不過,陛下應當下詔書,臣才好將其捉拿誅殺!”
“這個有何難?快拿來筆墨,朕書寫一封就是了。”
下人立即送來筆墨,鋪好絹帛,胡亥提筆在絹帛上書寫起來。功夫不大,詔書擬就,蓋上皇帝的玉璽。趙高收起詔書,匆匆離去。
清晨,蒙毅正坐在那里發呆,突然,一支馬隊呼嘯而來。至帳前眾人紛紛跳下戰馬,呼啦將蒙毅的軍帳包圍。首領是閻樂。
“蒙毅帳外聽令!”閻樂手持詔書,高聲叫道。
聽說是皇上的命令,蒙毅不敢怠慢,急忙細步走出軍帳,撲通跪倒在地,俯首回答:“為臣遵令!”
“將軍蒙毅,對先皇賜死其兄多有不滿,揚言要殺回咸陽,企圖謀反,罪不當赦,本應梟首,然朕念你曾效忠先帝,也算有功。因此,賜予繩索一條,勒頸而死。欽此。”
蒙毅抬起頭,望著閻樂,冷笑道:“我固知胡亥會如此做!不僅他本人會,他身邊那個閹人更會!可惜我蒙氏兩代忠良,為大秦出生入死,其結果竟然落到這樣的下場!這大秦的江山何可留戀乎?”
蒙毅兩個眼角流下了淚水,他用衣袖使勁擦干眼淚,朗聲說道:“請咸陽令回去告訴胡亥,他的末日不會太遠,大秦帝國的末日不會太遠!還請你告訴他,這條繩子留著他死時自用吧,我蒙毅用不著!”
只見蒙毅突然抽出身上的短劍,照準自己的哽嗓,一劍刺了進去,將喉管割斷,鮮血順著劍柄流下來,流到他的胳膊上,流到盔甲上,灑在地上,一滴,兩滴,一片,兩片,時間不大,鮮血把他周圍的土全染紅了。短劍掉在了地上,他慢慢歪倒下去。
閻樂見蒙毅已死,便傳副將章邯近前聽令。章邯聞令來到,跪倒在地:“副將章邯到!”
閻樂走近章邯兩步,笑說道:“章將軍,恭喜你,當今皇上很是器重你,命你接替蒙毅,統領櫟陽的駐軍。”
章邯受寵若驚,急忙叩首:“章邯決不辜負皇上的重用,一定為大秦帝國的江山社稷永固效犬馬之勞!”
“好,請章將軍接印!”
章邯伸手接過印璽、符節,再行叩首。閻樂等人反身上馬,絕塵而去。
十日到了。一大早,咸陽城就陷入了悲哀之中,人們被手持兵器的士卒驅趕著走上街頭,跪在沿街兩旁,等待喪車經過。天空飄著毛毛細雨,一層薄紗籠罩著長長的街道。過了一會兒,一隊甲兵走過,緊接著是發喪的車隊。數百乘馬車簇擁著那駕人們熟悉的車慢慢走來—秦始皇的遺體就安放在車里。跪在街上的百姓,見喪車駛來,一個個急忙以頭觸地,放聲痛哭起來。煞那間整個咸陽城被哭聲包圍。
新登基的皇上——二世胡亥乘著一駕高大的馬車走在車前頭。他渾身著素衣,免冠,眼淚汪汪,目視著前方,表情極其悲傷。車的后面跟隨著秦始皇的家眷,再往后是百官的送喪車隊。浩浩蕩蕩的車隊徑出南門,而后沿著通往洛陽的馳道慢慢向驪山走去。
車隊經過,沿途百姓都跑到道路附近看稀罕。人們翹首望著,羨慕著,議論著。當然,也有人唾罵,更有人高興。立在一處山坡上的幾個老人朝秦始皇的車啐了幾口,狠狠地罵道:“狗暴君,可死了!人不滅天滅,報應,報應啊!”
晌午時分,發喪隊伍抵達驪山墓地。眾人停下,只有載著秦始皇遺體的車和胡亥乘坐的皇車駛進大墓中央巨大的方形墓室旁。李斯、趙高等百官跟在車后,徒步來到大墓中心。
李斯走到胡亥近前,低聲問道:“陛下,時間不早,現在就開始下葬吧。”
胡亥點點頭。李斯轉身命令道:“先皇下葬開始!”
數十名體格彪悍健壯的宮廷侍衛搭手將巨大的棺槨從車上拖下來,放在通往墓室的寬闊的斜坡上。而后,先皇諸子女行告別禮!胡亥第一個走到棺槨前跪下,伏在地上叩首。
胡亥回到車上,才輪到別的皇子公主。二十多名皇子及十多名公主按照長幼列隊依次走到棺槨前叩首、痛哭,而后依次離開。
站在一旁的趙高突然叫道:“先皇應當早日入土安息,所以后面的宮女百人為一批,行告別禮!”
李斯沒有反對,其實他內心也是這樣想的。“好吧,就依照郎中令的安排,百人一批,依次行禮,而后快快離開。”
李斯剛說完,大批宮女就涌了過來,把棺槨圍在中間。一名看上去有三十多歲,早已人老珠黃的宮女突然大聲哭訴起來:“陛下,我的天啊,您怎么這么早就走了,奴婢入宮十多年了,還從未得到過陛下的寵幸,奴婢日日想,夜夜盼,多么希望與陛下有一夜之歡啊,為陛下生個龍子啊!嗚嗚……嗚嗚……”
旁邊另一名年輕漂亮的宮女也跟著啜泣:“陛下,您一路走好,奴婢這次沒有白白跟著您游覽,奴婢已懷上您的龍種,奴婢知足了。嗚嗚……”
李斯一眼便認出了這個宮女。秦始皇駕崩前她一直陪伴左右。皇上身體虛弱,染上重病,肯定與這個女人有關,以致最后命喪沙丘!哼哼,一會兒你就得埋在大墓里,讓你永遠陪著皇上!
李斯這么想著,數千宮女已經依次參拜完畢。于是,他高聲宣布道:“先皇棺槨進入墓道!”
眾侍衛將棺槨推動,徐徐向下運動,下面的四個木輪發出刺耳的吱吱的叫聲。
棺槨順著墓道推到了大墓中央上小下大呈正方形的墓穴里。這里是安放秦始皇遺體的地方。抬頭向上看,四方形的墓頂映照著秋日的陽光。光線從墓頂投射到墓室的墻壁上,反射出令人眼暈的金色的光芒。墓室四周已經擺滿了稀世珍寶:巨大的天然夜明珠熠熠生輝;紅綠藍鉆石閃射著七彩光芒;翡翠、寶玉堆積如山;金人金馬栩栩如生。安放好秦始皇的棺槨,眾人退出,兩扇厚達尺余的黃銅澆鑄的墓門哐一聲便關了個死死的。
中央墓室的外圍有九條環繞著的墓道,每條墓道都是三丈六尺寬三丈六尺高,能容納數萬人。九條墓道總共可容納五十萬人以上。
趙高挨個查看了這些墓道的入口,滿意地走到胡亥近前:“先皇的遺體已經安放妥當,該往各個墓道里裝填陪葬品了。”
胡亥低聲說道:“按照約定執行!”
“是,陛下!”趙高臉帶冷笑,走到大墓入口處宣布道:“遵陛下命令,未生育之宮女統統趕入地宮,陪葬先皇,有不服從者,立斬!”
隨著趙高的一聲令下,數千名禁衛軍沖到宮女們乘坐的車前,將剛剛回到車上的宮女一一拽下車,用兵器逼著她們走向地宮,走向滅亡。這些可憐的宮女,一步一回頭,希望胡亥能夠改變主意,但新主坐在那駕嶄新的皇車上,目光呆滯地望著遠方。
一名宮女突然掙脫軍兵的威逼,奔跑到胡亥面前,跪在地上號哭起來:“陛下,您還認識奴婢嗎?難道您不記得奴婢了?”
胡亥動也沒動,目光仍然望著遠方。
“您真的把奴婢忘記了?奴婢可是陪著您從北海一直走到會稽,又從會稽走回咸陽的呀。奴婢日日夜夜陪著您,供您玩樂。您不是說只要奴婢一個女人嗎?這么短的時間您全忘記了嗎?”
胡亥望著遠方,沒有說話,他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下面這個宮女可憐的聲嘶力竭的呼喊、哀求。
宮女絕望了,她站起來,擦干眼淚,伸出頭猛然向胡亥的皇車撞過去,只聽“噗”的一聲悶響,飄起了萬朵桃花……
時間不大,未生育的宮女全被軍兵趕進了地宮內靠近中央墓室的墓道,銅鑄的大門從上落下,將門封堵的嚴嚴實實。里面立刻傳來雜亂的哭叫聲,撞門聲,但他們的力量非常微弱,不久就風平浪靜了。
趙高湊到胡亥近旁:“陛下,坐在車上的那幾個人也不能留下,對您很危險。”
“就按您說的辦。”胡亥點點頭。
趙高退后幾步,高聲叫道:“跟隨先皇最后出巡的內官,沒有盡到照看先皇的責任,罪不當赦!陛下詔令,趕入地宮陪葬!”
六名太監被軍兵套上枷鎖,拉進了地宮。
這時,李斯走過來:“陛下,工匠們都在墓道里等候裝運東西,填充陪葬物。”
胡亥道:“將他們統統閉于墓道之中!”
李斯大驚:“這個……,可是,陛下……,他們……”
趙高冷笑道:“丞相是可憐他們吧?要使先皇的大墓成為千古之謎,這些工匠就必須永遠待在那里!”
“傳朕命令,立即將所有工匠閉在墓道里,一個也不能放出!”
“是,陛下,為臣就去執行!”趙高答應著走到閻樂近前,低聲命令道:“快把各條墓道封堵,迅速放下大門,將那些工匠封在里面!”
閻樂退下去不久,軍兵便把每條墓道的出入口封堵。這些工匠還在等待向里運送東西,不料巨大的黃銅鑄成的門轟然落下,砸起團團煙塵。從此,他們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了。
“丞相,命軍兵封土,將先皇大墓修建的與驪山同高!”胡亥得意地叫道。
李斯轉身去了。趙高小聲說道:“陛下不要得意太早,很多人都懷疑您的皇位是通過不正當手段得到的,特別是陛下的兄弟姊妹。他們本來就對陛下的人品不贊揚不看好,然最終您登上了皇位,他們能不懷疑嗎?若被他們抓住您的把柄,陛下,您的皇位就動搖了,到那時,您就完全被動了。”
“以你如此說,朕應當怎么辦?”胡亥注視著趙高。
趙高翻翻三角眼,詭秘地回答:“為臣只是提醒您而已,到底怎么辦,還需要陛下自己拿主意,為臣就不得而知了。”
“以你的意思,朕將他們統統殺掉?”胡亥把頭伸到趙高胸前。
“為臣可沒有讓陛下誅殺自己的骨肉同胞!要殺也是陛下您自己的事,是您自己決定的,與我趙高毫不相干!”
趙高說完轉身走向封土的工地,胡亥望著他的背影,贊賞地點點頭。
數日后,一個高達數十丈,方圓數百丈的巨大墳塋隆起在驪山腳下。這時,遠處響起了悲涼的歌聲:
交交黃鳥,止于棘。
誰從穆公?子車奄息。
維此奄息,百夫之特。
臨其穴,惴惴其栗。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
如何贖兮,人百其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