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司馬濟良就覺得惴惴不安。

本應該是細柳翠滿城，群芳艷帝王的二月京都，今日卻一反前幾日的好天氣，灰蒙蒙的。頭頂正上方飄了一朵厚碩的灰云，遮住了所有的金色光芒，讓人莫名覺得有些壓迫，好似這不是朵輕軟的云彩，而是一座幻化的大山，壓在每個人的頭頂和身上。

“現在什么時辰了？”司馬濟良扶了扶頭上的禮冠，今日他是祭司，要著華衣，塌文履。

“回老爺，還有一個時辰，時間還不算緊。”世榮擰了一把帕子遞給司馬濟良，他一大早就看出了右丞的不安。

帕子是用溫水浸了的，照往日，都是府上的丫鬟伺候司馬濟良洗漱，可今日，他有些煩躁，遣退了所有的婢女。

“這帕子？”那人捏了捏帕子，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了，老爺？”

浸帕子的水世榮試過了，溫度剛剛好。

“沒什么，”他覺得帕子有些燙手，囫圇擦了擦便扔在了銅盆里，濺起的水花灑了一地，“我一直覺得有些不安。公主那邊怎么樣了？”

“回老爺，一切都安排妥當。”

“前日間沒回來的那個，什么情況？”

“那小子吃酒吃貪了，一不小心死在了醉仙居，咱們的人都已經收拾好了。”

“嘶——”老謀深算如司馬濟良是也，他隱隱覺得有些蹊蹺，雙唇微微翕動，吸了口冷風，明明自己三令五申，京郊的幾個心腹，在祭天大典之前不能輕舉妄動，吃花酒這種事兒，這小子是怎么有膽量干出來的，“什么情況，有沒有被周顯允的人探去消息？”

“老爺放心，咱們在二皇子府的探子說了，皇家連棺槨都已經抬進去了，二殿下病入膏肓，只怕是見不到銀山公主了。”

司馬濟良狐疑地瞥了一眼世榮，他這個老伙計做事一向是穩妥的，既然他說棺槨已經送進府里了，那便不會有假。

“這孩子也真是命大，讓他多活的這兩年，也算老夫仁至義盡了。”司馬濟良又用手抿了抿胡須，“把公主那邊看好了，成敗就在今日了。”

他又吩咐了很多，比如家里的那個丞相夫人和不成器的兒子。直到大殿下的人來請他前往祭場，他才又粗略地整了整衣冠，騎了一匹棗紅色的大馬往城東趕去。

就像斬穹沒有跟在大殿下身側一樣，世榮這次也沒有跟在司馬濟良身邊。

他再三叮囑府里的奴才照看好夫人和少爺后，往京郊趕了。

季復安今日也覺得心口有些忐忑。

“大致是太餓了吧。”她心里這般安慰著自己。看守自己的守衛換班時間不固定，她吃飯的時間也不固定，餓一頓飽一頓是常有的事。她明白，這都是司馬濟良的小把戲，只是，人不只有腦子有記憶，身體才是最誠實守信的。

“咕咕咕……”她揉了揉饑腸轆轆的肚子，心里估算著時辰，右丞的人應該快了。

果不其然，世榮端著食盒走了進來。

“屬下參見公主。今日姍姍來遲，害公主餓肚子了，還請公主見諒。”

她不知道外邊的時疫到底發展到什么境況了，只是，世榮很少直接跟她接觸，要么是司馬濟良來，要么就是守衛把飯放在門口。今日世榮親自來，說明外頭一定有大事發生。

“公主？我算哪門子公主，被你們軟禁在此，不見天日。”她一改往日沉默不語的狀態，突然佶屈聱牙起來。

“公主莫要生氣，咱們尊重公主，這樣做也是為了公主的安全著想，要是被外人看見公主的樣子，那大人做的一切可不就白費了嗎？”

“他今日怎么不來了，莫不是虧心事做太多，遭了天譴？”小復安說得咬牙切齒，后槽牙都快咬斷了。

“這話公主還是慎言，咱家老爺身體康健。”

“哦？”她在套話，這么多日子過來，她信司馬濟良對安朝還是有幾分真心在的，“那便是外頭的時疫兇得很吧？”

嬌俏的臉上帶了幾分戾氣，眼神朝世榮射去。世榮近兩日應該也是沒有休息好，根根血絲盤踞在他的眼眶里。

世榮的手抖了一下，近兩日事情太多，不知不覺，竟被公主套了話去。

這一抖，不是言語，勝過言語，季復安了然于胸。

外頭的各方勢力，估計都蓄勢已久，今日，恐怕就是巨變的時刻。

“公主快進些餐食吧，屬下今日來得晚了，恐再耽擱下去飯菜就涼了。”

世榮掩飾著自己剛剛的慌張，季復安也順勢乖巧地捧了一碗甜粥。她確實有些餓了，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吃飽，攢夠力氣。

“這甜粥今日熬得不錯，本公主還想再進一碗，不知道還有沒有？”小姑娘機靈，裝模作樣地用舌尖勾了勾嘴角沾到的粥粒。

“有，公主稍等。”

世榮雖有些狐疑，但還是轉身著人去取些新的來。趁他轉身的功夫，安兒用力將盛粥的陶瓷碗摔在地上。

“哎呀呀！”她裝作吃驚的樣子，趁世榮轉身的功夫，利索地蹲在地上，將一塊三角形的陶片塞進了袖口。

“都怪本公主今日貪吃，還不小心打碎了這粥盞。”

世榮盯著一地的陶片，皺了皺眉毛。公主的裙擺沾了粘稠的粥，鋪在地上，厚厚地抹了一層土。

“公主小心！切莫劃到手。”世榮一把將季復安拽起，也怕她蹲在地上偷偷藏了瓷片。

都是聰明人，季復安怎么不懂世榮的擔心里更多的是怕自己偷藏利器，她裝作很惶恐的樣子，腳下一個不穩，將粥碗的殘渣踩得更加細碎了些。

這樣，就看不出來，到底少不少一塊了。

世榮叫門口的守衛過來收拾殘渣，季復安也借故沒了心情再添一碗粥，草草地將世榮哄了出去。

上次的菟絲花簪，被司馬濟良收走后，她再也沒有可以反擊的武器，好在今天司馬濟良要事纏身顧不上她，才能耍耍小聰明。

既然這世道要亂，也不多她一個攪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