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復安心里其實是忐忑的。她害怕真的被納入宮里,也害怕周顯允沉不住氣,為她再惹些禍端。
她身上的衣物熏了十足十的香料,加上她有些緊張,身上發了層細汗,這香味立時便在殿內擴散開來。殿內馨香似溢,卻也議論紛紛。
“早聽說二殿下從青澤帶了個美嬌娘回來,果然啊……”
“不是說二殿下貪戀軟玉溫香,這出又是為何啊……”
“咳咳!”禧善皇后咳嗽了兩聲,殿內的人都識趣地閉上了嘴。
她鵠峙鸞停地端坐在高位,雖然心里有些不滿二皇妃的做派,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掛臉,讓自己兒子府上難看。
老天是公平的,賜予季復安絕世容顏,卻也給了她無盡的愁煩。她從來都不想立于這是非之地,命運卻總是撥弄著她,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明初皇帝剛剛三十又八,正是迷色重欲的壯年,季復安一出場,他的眼睛便直勾勾地盯著殿中心的娉婷美人,不曾有一刻離開。
禧善皇后乜斜了一眼皇上,心里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闔殿的注意力都在季復安身上,沒有人注意到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反應。
周顯允手里的酒盅都快被捏碎了,他生氣極了,生氣司馬晴豐好大的膽子,更生氣季復安竟然瞞著他。他看著自己父皇那實在算不上清白的眼神,心里似乎是打翻了醋廠的壇子,那醋味濃得他恨不得現在就拉著季復安出宮。
而周明微窺到季復安的真容后,更是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呆望著她。這面龐,活脫脫就是那個人啊!他的激動不亞于旁邊的二殿下。那酒盞從他手中滑落,跌落在他兩腿間的衣衫上,發出一聲悶響,盞中的酒水氤氳開來滲透到里衣,他只覺得大腿涼涼的。
殿內的人各懷心思。
“民女季復安參見皇上、皇后娘娘,愿皇上、皇后娘娘祥康金安。”季復安欠身行禮,率先打破殿內略顯尷尬的氛圍。
“免禮,”明初皇帝隨手拍了拍自己的腿,神情不自然地看了眼身旁的禧善皇后,“今日給皇后娘娘準備了什么曲子啊。”
“回陛下,民女準備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她不敢看周顯允,也不敢抬頭看上方主位的兩位主子。禧善皇后倒還大方,夸她小小年紀,竟然敢演奏《春江花月夜》,皇后特意強調了“年紀小”,意在提醒皇上,這女子都夠做他的子輩了。
可明初皇帝正在興頭上,并不理會皇后。
季復安坐在太監準備好的繡凳上。手指輕輕一撥,白玉琵琶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眾人便都被她的琵琶聲音帶進了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中。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她一邊彈,一邊唱。
休養了一段時間,她的嗓子已經完全好了,周顯允只知道她說話時溫溫軟軟,竟想不到她唱起歌來也如林籟泉韻,聲動梁塵。
曲子一共分為十段,并不算短,起初的《江樓鐘鼓》段,季復安的琵琶聲音低沉,擬作鐘鼓之聲,不絕于耳;后又輕輕一轉手腕,轉音輕快,給人一種朦朧之感,這便是《月上東山》段;到了最難的《風回曲水》段,她小小的身體又迸發出驚人的力量,輪指撥得連貫又清晰,后邊的滾奏也及其干凈利落。
曲至此處,才將將過半,不管演奏前大家對這小女子有多少偏見,此刻都如煙云般散去,無一不驚嘆她技藝高超,就連宮內最好的琵琶手在她面前也要稍稍遜色。而演奏之人似乎并未有停下之意。
高昂的階段一過,曲風立轉,眾人在她的樂聲中又似乎看到了江面上一個高浪打過,澎湃之后,只剩下歲月靜好。日落西山,陽光如金箔般籠罩著水面,一個老翁搖櫓劃槳,肩上還臥了只魚鷹。——這便是曲子的最高潮《漁舟唱晚》。
最后的最后,曲調漸緩,彈奏之人也收了手上的力量,琵琶之聲漸漸弱去,最后才慢慢停下。
演奏完的那一刻,殿內安靜至極。眾人皆沉浸于眼前女子的琵琶之聲,一時間聽得有些呆了,還未從曲中之境回過神來。
“好!”明初皇帝帶頭喝彩鼓掌。
眾人被明初皇帝的聲音帶回現實,毓清宮內,頓時掌聲如潮,久響不息。
季復安抱著琵琶起身:“民女雕蟲小技,在各位主子面前獻丑了。”
“你的琵琶彈得不錯,甚得朕心。”明初皇帝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神示意禧善皇后。
知夫莫若妻。
禧善皇后悠悠地開口:“前些日子,陛下與臣妾說,覺得宮里的花兒都有些俗氣,本宮還不知怎么辦,今日見了季姑娘,才知道,后宮里啊,唯要有了姑娘,才算是春色滿園。”
她心里苦澀,但還是替陛下開了口。明初皇帝欣慰地拍了拍皇后的手——賢妻莫若此。
“你可愿入宮伺候左右?”明初皇帝直白得很。整個天下都是陛下的,區區一個女人,又有什么。
季復安心里一陣難受,她咬著下嘴唇,幾欲張口,可又說不出口。
只要開了口,便是萬劫不復。
司馬晴豐著急得很,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季復安,她佯裝被酒水嗆到,輕輕咳了兩聲。
季復安得到她的提醒,抬起頭便要答應。
可不等她說出“民女愿意”四個字,殿內便傳來一聲“不可”!
這句“不可”突然又荒唐,殿內的人都被嚇了一跳。
循聲望去,卻見是主位下方的筵桌——兩位皇子都站了起來,異口同聲地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