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了后,縣令讓他們都不必擔心,先行離開,順帶在走前清理好三思堂內難堪入目的景象。
幾名巡捕遵從縣令之意,將王重午尸首抬至巡捕部,而鐘原與白汐月本想留下,卻也被趕了出來。
見這一行人扛著尸體,街上百姓心生懼意,卻還是抱著幾分好奇,只好遠遠地看著,讓出一條通路來,心想自己大概是又錯過了哪出好戲。
他們便這樣行至巡捕部門口,鐘原對王風等人微微行了個禮,隨即指向興旺客棧的招牌:“幾位大哥,我非是官職,便不妨礙你們的公務了。白小姐,我有些話想同你絮叨一番,不知可否賞個臉?”
王風他們要忙事,自然沒有攔他的道理,而白汐月即使如今仍還頭腦空白,甚至連吏服都沒來得及換,卻也茫然地跟在游俠身后,算是默許了他的提議。
兩人穿過熱鬧的說書場,緊接著在空蕩蕩的客棧中尋了處邊角的座位,以免等下的聊天過于引人注意。
店小二仍在外維持著秩序,掌柜的依舊假托腿腳不便作為借口,鐘原便只好付過錢后自己沏了壺茶端上來。
他為白汐月倒了杯茶,見白小姐那慌張的神色已緩和些許,略帶關心道:“小姐如今可否好些了?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好些了。”白汐月嘆息,“……主要還是事發太過突然。不怕少俠笑話,我這一刻多鐘來,始終在思索那鄉長究竟是如何死的,可直到目前還未有個結果,仍是一團漿糊。”
游俠那份不正常的淡然似乎帶給了她不少勇氣,而手中茶杯的溫度也使她冰涼的手感覺到了些許熱量。
她的視線無處安放,便只好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鐘原。
鐘原有很多話想說,可張了張嘴,最后卻只是吐出輕輕的三個字:
“修仙者。”
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猶如在白汐月腦中炸開一般,那離奇的死法在瞬間便有了答案:是啊,是修仙者干的!絕無第二種可能了!
她身為修仙者才最知道修仙者究竟有多么可怕,即使是她自己,若想殺死一人也有不知多少種辦法。即使兩人僅是擦肩而過,她都可用丸水術輕而易舉了結對方性命,若非如此,人數稀少且難敵大軍的修仙者怎會顯得如此高高在上?
她急忙站起身來,想要迅速趕回縣衙保護父親。
鐘原卻趕快攔住她:“那人早已走了,白小姐不必太過驚慌!她對你父親絕無殺意,否則我等也根本阻攔不住!依我的猜測,大概只是那王鄉長在審問中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這才落得個如此下場。”
白汐月這時頭昏腦漲,思緒幾乎停滯。
鐘原忽視掉這年頭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稍稍用了些力氣才強行將她拽回了座上。
“白小姐,你還是先喝口熱茶,平復一下心境,不要太過急切。”
他一見對方的反應,便知自己還是著急了,只好循循善誘道:“我在審問記錄上看見,縣令已決定不再追究此案,也給縣衙之事下了定論,是那王鄉長自知理虧方才自我了斷。小姐,此事已了,那修仙者再無理由找上你父親,不必如此慌張,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啊……”白汐月點了點頭,表明已經自己明白鐘原所述,“少俠……少俠你說得有理,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她只覺耳邊嗡嗡作響,頭暈目眩,可還是強打起精神來:“但那人這回既然就能做出如此之事,怎能保證她下回便不會更加沖動?”
“小姐暫且別想太多,在此處思考過多并無大用,只會讓你變得愈加驚慌。”鐘原見她面前的茶杯已空,便又為她續上了一杯,隨后湊到她耳邊說,“那修仙者對王氏村之事如此忌憚,可見她們確實在此處留下了證據。我等如今要做的事很簡單,不需多做些什么,只要打著誅滅那害死李劉氏三任丈夫妖獸的幌子暗中調查就好。”
發現白汐月正在認真聽,他便繼續向下說:“你父親不過是審案都被她們盯上,想來我二人滅了她們制出的惡鬼,應是處于更加危險之境地。而我還不似小姐這般在巡捕部中任職,能使她們對我有所顧忌,游俠大多無親無故,對她們而言不過想殺便殺。真要說起來的話,我的處境倒是比小姐你還要險峻不少。”
“確如少俠之言。”
鐘原說:“既然如此,小姐便更應該相信我,我們二人乃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是有一人死了,另一人也絕不可能幸免。小姐也知道,我雖說在外經歷許多,實際年齡卻不大,甚至還未加冠,我覺得自己起碼也該再活上一甲子年歲才對。”
這略帶包袱的話沖淡了兩人間嚴肅的氣氛,白汐月便面露笑意地插科打諢起來:“少俠這直言直語的性子,怕是一個甲子后都難以改正了。”
“小姐既想聊,那我便說些正事吧。”鐘原笑道,“今日我跟小姐都已過分勞心勞力,出成果便不急于這么一時,倒不如好好養精蓄銳,明日再調查那妖獸之事。”
白汐月喝了口茶:“調查倒是簡單。雖說此前未有立案,但那妖獸僅是殺死了李劉氏幾任丈夫,并未多生事端。即便不叫上王隊長他們,我二人即便直接前往,想來也不會有太大風險。”
見她沒長記性,鐘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小姐可還記得昨夜之事?”
聽他這話,白汐月立馬想起昨天晚上自己也是抱著相同的心態帶著王風他們去了王氏村,結果就險些栽在那惡鬼的手上,俏臉頓時變得羞紅。
“咳……咳……”鐘原見她這幅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小姐也是初出茅廬,我初當游俠時,也……”
“少俠也曾經像我一樣?”
“我初當游俠時,其實也像現在這般小心謹慎。”
白汐月被他這話激的滿面羞紅,鐘原見狀只好解釋道:“小姐是不知道我的處境,這事我只對你一人說過——其實我失掉了過去的記憶。包括我出生在哪里,父母是誰,兒時又是否有其他玩伴,這些我都一概記不得。我只知自己醒來后便躺在昆山的樹叢中,身旁又是一頭虎視眈眈的惡狼……若非我好運,恰巧翻身躲過了它的襲擊,抄起的石頭又正中它的頭,將它一擊斃命,恐怕真要當場丟了性命。試問小姐,你若是‘一生下來’便遇上這樣的情形,此后還敢再粗心大意嗎?”
白汐月只是想想,便嚇得汗毛直立,望著他那張年輕卻似乎早已飽經風霜的帥氣面孔,似乎連他這些時日的遭遇都能想象出來。
也覺得他明明已經如此不易,卻還能堅持行俠仗義,甚至甘愿為了一只狐妖便放棄大筆酬金,實在是了不起,心中本就暗藏著的情愫也更是增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