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不出所料,他們從醫院回來以后當晚就再次出現了一個要求對方寫離婚訴狀,另一個不動不理的僵持狀態。還有兩片薄唇噴發出的臟話,另一個滿不在乎躺著看著電視。一個怨憤與膽怯,另一個麻木與傲慢。
在她的記憶中,雖然血跡少了很多,但這樣僵持的局面幾乎年年都要上演不少遍。要么是宿醉不歸,要么是凌晨才回到屋里那張床上,天蒙蒙亮就起身出門,要么就是大打出手,要么是在外面應酬中對她呼來喝去,要么是有車也不情愿載她,要么是說好了她照顧她,她的經濟來源由他來提供,但是給到她的一直都是少得可憐的買菜錢,即便如是也一直與她叫苦叫窮和精打細算。
他一直很少回家吃飯,在外面的飯店里吃飯基本都是他在請客,好煙好酒好菜,似乎有一個做生意的正當理由,但是不是借口,這對于她來講不得而知,只是有必要提及的是她的印象里,她的成長經過里除了吃了幾頓讓她滿是罪惡感、愧疚感、虧欠感的所謂嘉獎飯,因為學習成績好但被塞給她不要的還要讓她記著償還,她后來甘愿不再學習拒絕成為任何層面的佼佼者,因為這樣的結果帶給她的是惡心與發麻而不是成就、溫暖、幸福。只是,這幾頓飯里有對他的記憶,其他的只有睡夢中模糊聽到的開門聲與關門聲。
說起他們兩個走到一起之前雙方各自的狀態,據她所知是女方家狀況更好,包括結婚前幾年都是女方為主要經濟來源,但現在從她慢慢“被收心”家庭以后,這一切顛倒過來。
她與她都沒想到的是,她能被起訴以后也沒有自主選擇的權利,被人情世故、利益與世態所欺辱,能在每次被打壓被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欺辱以后連是否離開都要看他的臉色,她沒想過一個窮酸小子高攀了她家以后,他待她竟是如此沒有分寸與底線。
這年她七歲,往回倒到她兩歲那年,剛學會走路沒多久,就去了人生中第一次法院,被親生母親拽去,又差點被親生母親一把推入車流碾死。那場景多少年了仍舊記憶猶新,推開涂著黃漆的木門,一間二十多平米的昏暗房間,從開著的窗戶透進來的光亮支撐著里面的人不用開燈可以持續工作,既省電又遮陽的傳統老屋,母親走進去拽著在她身后的孩子,向工作人員請求調出訴狀給她看,一張洋洋灑灑填滿著鋼筆字的白色紙張很快被放到桌子上,映入桌子這端站著的二人眼簾,訴狀她看了幾眼淚花就出來了,她已然不想再看。
她找到了簽署姓名的位置,向工作人員要一根筆,但工作人員吸了一口煙帶著同情告訴她:“你現在不能簽。”她哭喊出來:“我為什么不能簽?”工作人員懶得與她解釋,興許也是言不清道不明的緣由,又重復了一遍:“就是不能簽噢,看是可以。”擺出一副你愛看看不看走人的姿態。她轉身抹了一把眼淚,拉著小孩挺著一個女人最后的一絲心氣兒,也快要支撐不住了,硬氣著走出了那扇小門,走出了那個大門。她拉著小孩的手站在路邊,恍惚著、看著,也沒有要過馬路的意思。那個年代很少有車看見行人會減速慢行,而是趾高氣昂的快速通過來,興許是在炫耀自己有車或者是多少錢的車馬力有多足。小孩感覺自己要被右后方站著的母親一把推入馬路,不是向著路對面,而是路中間那根黃線,她抬頭看了她一眼,她眼里涌出了更多的淚水,吸了一下鼻涕,她撥通了那個男人的電話,“現在往法院走,我在這里,簽了這個事情就結束了。”電話那頭似乎沒有回應,而是直接掛斷,她牽著小孩在那個位置站了很久,直到確定他不會來,她也終于確認剛才不是流程里不是她簽的時候,而是他打了她、起訴了她并給法院里的某個熟人打了招呼。剩下的懂得都懂。
看來他不是讓她與他離婚,而是要她折服并甘愿被折辱于他。
但是小孩一直都不明白,為什么雙方要這樣的存在,這就是婚姻嗎?而且最后要把一切的難過與糟糕歸咎到小孩的身上,這就是家嗎?人與人之間這樣就是親密與愛嗎?
小孩一直都是缺愛、渴望愛、懼怕愛、討厭愛、躲避愛、又愿為愛付出一切但覺得愛不值得自己付出分毫,為了愛又一直在付出著自己的任何···何止是矛盾又擰巴,她不懂,但是渴望,渴望之后都是懼怕。這是小孩往后的人生里一直活著的煉獄,由她的原生家庭打造給她的煉獄,并不斷的固化著、強化著、扭曲著、煎熬著、痛苦著。
小孩長大后也覺得婚戀是極其可怕的存在,她喜愛誰她就會很慘,對方也會很慘。所以她的愛是遠離,但又想靠近逼迫自己不要靠近,然后自己又飽受煎熬,無處可訴,不會放心能傾訴,能真的不是傷害。
這種恐懼漸演變成對團聚與和睦的妒恨與冷漠,對他人傾向勸分不勸和,對自己是冷刀斬愛,一有機會就給父母打“預防針”,明確表示自己不要結婚,一個人很好,在往后的日子里,看到寺廟都覺得親切,她很想出家了,但她似乎有姻緣未解,總有在吸引著她的存在牽動她的。她一直在尋找,尋找那個讓她愿意把自己放心托付出去的男人,但是身邊沒有,不是不踏實而是不愿意,愿意之后還要能安心,這是最基本的,不然她想問其實也一直在問:“婚戀的意義除了傳宗接代還有什么?”她沒有皇位要繼承更何況傳統觀念的男尊女卑,孩子是男方的后代于女方關系也不大,綜合種種因由,她更是找不到婚育的意義,養兒防老嗎?是不是更靠不住,不如一個人來的踏實可見。
她的潛意識里結婚生子是末日的起點,人生的終點。此時她還是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