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去快四個時辰。

胡三放下算盤，便著急上樓。那康掌柜也不阻攔，心想這玉門客棧終究是要一代代傳下去的，如果能搭上銀葉山莊這條船，自然是最妙的選擇。

就在這時，哐的一聲響動，一個少年神色慌張地從姜雨黛房間內破門而出，正是李蕭。

胡三慘白著臉怔怔地盯著他。他滿臉通紅，也怔怔地望向胡三。誰都知道可能發生了什么，誰也不能肯定到底發生了什么。

姜雨黛縮在被褥里，渾身顫抖，伸手欲拿床尾的紅肚兜卻又立刻縮回手臂……

胡李二人你瞪我我瞪你，持續了好一陣子。李蕭已然知道是胡三在背后使壞，原本打算找他興師問罪，可一想到事情鬧大有損姜姑娘聲譽，只好打斷牙齒往肚子里吞，強忍下一腔怒火。他把目光挪到別處，突然驚奇地發現地上居然多出兩具尸首，很快又抬進來另外兩具。他隨口問了句：“這些人是誰？”

胡三的眼睛始終不肯從他身上挪開，恨恨地說：“來殺你的人。”

李蕭一怔，尋思：“難道是軒轅門的同門師兄弟？”他快步跑下樓，徑直湊到四人身前，仔細查看他們相貌，年紀約莫四十多歲，都是些陌生面孔。又想：“難道他們都是新入門的弟子？只是年紀這么大了還要拜師學藝，想來還是因為本事太差。不然怎么會死在幾個伙計手上。”他嘆了口氣，心想：“沒想到師父嫁了女兒還不肯放過我，就算得到鴛鴦劍譜又如何呢？”抬頭一看，發現胡三居然還在拿眼睛瞪自己，相比之下，他反而更像要殺我的人。暗自哼道：“我不去殺你就算好的，你還有臉想來殺我。”

康掌柜問：“李少俠，你認識他們么？”

李蕭搖頭，“不認識。這些人真是來殺我的？”

康掌柜道：“也不全是。倘若只為殺李少俠一人，不至于全部葬送性命。”他到此時還以為是外侯府侯官，心想這李蕭來自北國公府，如果讓繼續留在客棧，恐怕始終會給外侯府留有窩藏“要犯”的口實，不如把他打發走了算了。于是說道：“李少俠，你連夜帶著姜姑娘一起走吧。老夫送你們一句忠告，想活命的話就一路向北逃，千萬不能去往金城。”

李蕭一驚，暗道：“莫非要殺我的人是外侯府的侯官？”

康掌柜道：“胡三，別傻愣著了，快去為李少俠備馬。”他擔心胡三舍不得姜雨黛，故意大聲說道：“別忘了給姜姑娘備匹瘦小一點的。”李蕭與姜雨黛發生過什么，康掌柜心知肚明。在他看來，即使強行留下姜雨黛，日后生下孩子也保證不了是康家的種。倒不如免去一場爭端，辦一樁成人之美的好事。

李蕭走在樓梯上，厚著臉皮想：“不知她穿沒穿好衣裳。”來到房門口，敲了敲門，問道：“姜姑娘，我有事要和你商量，方便進屋嗎？”房里面沒人說話，李蕭有點著急，叫道：“是關于尋找你爺爺的事……”沉默片刻，姜雨黛回道：“你進來吧。”

李蕭推門而入，眼鏡在屋內轉來轉去，就是不敢拿正眼看姜雨黛。

姜雨黛道：“康掌柜和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李蕭一愣，問道：“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道去北門關？”

姜雨黛也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發生了那件事，她只覺得沒臉再見爺爺。其實她也不全怪李蕭。如果不是因為他也誤喝下甜粥，憑他之前的君子表現，本可以避免那件不幸的事。相反的是，她漸漸對李蕭刮目相看，甚至慶幸那個男人是他。

她小聲說：“你去哪我便去哪。”

……

李蕭與姜雨黛疾行了二十里來路，他們走的是官道，夜色雖然偏暗，但道路平坦，一路上還算風平浪靜，并未出什么狀況。李蕭刻意放慢馬兒奔跑速度，跟著姜雨黛身后。夜色凄美，青衣少俠與紅袍少女各騎一匹駿馬，一前一后疾行在月下，誰也沒有提那件事，均只愿對方把它永遠埋入心底。

又趕了一陣，李蕭兩腿猛蹬馬肚，趕上前去，與姜雨黛齊肩并行。李蕭側過臉問道：“姜姑娘，你累了嗎？要不要休息一會？”姜雨黛臉色紅潤，雙眸清亮，盯著前方遠處沒有答話，顯然在想心事。李蕭大聲叫道：“姜姑娘，你要不要喝口水先？”姜雨黛忽然轉過臉來，蹙眉問道：“你說什么？”

“我說你要不要喝口水先。”

姜雨黛微微點頭，正準備去接他遞過來的水壺，突然“啊”的一聲驚叫，竟然連人帶馬摔倒在地。

只見那馬兒口吐白沫，四腳亂蹬，沒一會便沒了氣息。姜雨黛跌在一旁，手腳上摔出好幾塊淤青，不住地呻吟。

李蕭急忙勒住韁繩，翻身下馬，把她扶在懷里。“你沒事吧，姜姑娘？”

姜雨黛略微低下頭，臉色泛紅，吃吃說道：“我……我……沒大事。”

李蕭慌忙抽開手臂，不好意思地說：“都是我不好……應該停下后再遞你水壺……”

姜雨黛見他有意躲開，心中竟然不是高興，反而隱隱失落。這古怪的情緒就連她自己也感到驚奇。她說：“不是你的錯。你可曾聽說過有馬兒摔一覺能把自己摔死的？”

李蕭這才發現倒在一旁的馬居然一命嗚呼了。一臉吃驚地說：“哎呀，它怎么死了？”

姜雨黛道：“想必胡三替我備馬時，給它喂了毒藥，目的是要在半道上摔死我。好在你提出喝水，放緩了馬速。只不過……”

李蕭一聽，勃然大怒，恨恨說道：“這胡三太壞了，害你失身還想把你害死，我真該找他算賬。”突然意識到口快失言，急忙住口。那姜雨黛呆呆地一動不動，眼淚簌簌直掉。

李蕭心想：“李蕭啊，李蕭，哪壺不開你提哪壺，真是該死。”他等姜雨黛自顧傷心一陣，漸漸止住哭聲后，才說：“姜姑娘，要不我們繼續趕路吧？”

姜雨黛擦掉眼淚，說道：“方才跌下馬時，想必摔傷了腿，一動便痛，恐怕走不得路。”

李蕭沉吟片刻，咬咬牙，一把將她抱入懷里，說道：“待在我懷里別亂動，我們騎一匹馬就是。”

姜雨黛初時待在他懷中甚為緊張，可隨著時間推移，李蕭一邊騎馬一邊把她穩穩抱在懷里，不讓她受分毫顛簸之苦。久而久之，她竟然躺在懷中沉沉睡去。

世事當真奇妙，原本兩位互看不順眼的少男少女，此刻竟然能相安無事地同在一匹馬背上……

……

快到黎明的時候，玉門客棧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康掌柜以為外侯府侯官援兵殺到，急忙叫醒眾伙計，拿斧頭的拿斧頭，提菜刀的提菜刀，再加上算盤子胡三，三人一字排開，面朝大門，靜候強敵。

康掌柜抬起門拴，推開大門，登時目瞪口呆。

只見屋外守著兩幫人馬，左邊人馬身穿黃衫，高舉銀刀，足足有二十多人，領頭的便是金刀幫幫主金無澤。右邊人馬披甲戴盔，手握長槍，人數更是多達四五十人，身后指揮的竟是步軍統領康秦。

雙方人馬怒目圓睜，虎視眈眈，互不相讓。

金無澤大聲喝道：“康將軍，帶這么多兵馬趕到玉門客棧，所為何事？”

康秦也大聲喊道：“金幫主，你不也帶來這多弟子，居心何在呀？”

金無澤道：“金刀幫行走江湖，只為揚善懲惡，自然是來抓賊的。”眾人從他的言語聽去，好像玉門客棧只有惡人而無好人。

康秦冷笑：“好巧不巧，本將軍是來保人。但愿金幫主要抓的壞人與康某要保的好人不是同一人，不然非得傷了彼此和氣不可。”停了幾秒，又道：“金幫主果然是大大的“好人”，連抓賊這類官府該干的事，金刀幫都要搶著做。”

金無澤哼道：“你要保的人是誰？”

康秦也哼道：“你要抓的人姓甚名誰？”

康掌柜聽了一陣，頗有些云里霧里，心想莫非他們都是沖著昨晚那四人而來？哎呀，我已經把他們都殺了，康秦卻要保人，這該如何是好。

金無澤自然知道他們口中說的人乃是同一人，康秦顯然也心知肚明。二人同時開口說道：“倘若果真是同一人，又該怎樣？”二人立刻面面相覷，還真沒想好下一步還作何打算。

康掌柜見狀勸道：“金幫主，康將軍，到屋內坐下說話。胡三，快去給兩位大人泡茶，再下兩大鍋面，大家恐怕都還餓著肚子在。”

康金二人雖然都對李蕭勢在必得，但也不愿為此大動干戈，開罪對方。于是翻身下馬，隨著康掌柜的指引邁入堂中。他二人一左一右，繃緊神經，不肯落座。眼神飄忽，轉來轉去，朝店內四處打量，只要一發現李蕭身影，便要第一時間沖過去搶人。

康掌柜原本打算把康秦拉到一旁，暗中打探下情況。奈何金無澤盯的實在太緊，根本不給他們單獨相處的機會。

康秦開口說道：“大哥，你去把那姓李的叫下樓來。”

康掌柜驚道：“哪個姓李的？莫非是詢問李少俠，李蕭？”

金無澤搶先答道：“正是此人。”

康掌柜啊地一聲驚呼，臉色大變，指著門口的方向愣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