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時間,錦衣衛是很平靜的,說的是內部,也很清閑,因為紀綱一黨已除,錦衣衛指揮使鎮撫使這些高層低調了很多,于是林鱗游他們也就清閑了很多。
尤其是錦衣衛都指揮使還是張信——英國公張輔,也就是張賁他哥的堂兄——兼任南鎮撫司鎮撫。
作為張輔庶弟也就是張信堂庶弟的張賁就更閑了,于是體重也就更重了。
每日就去衛所畫一畫卯,心情不好也可以不去,偶爾悄悄去爬個房頂,“關心關心”朝堂大佬們的私下生活,看看他們吃得好不好,睡得夠不夠,順便把他們吃飯辦事的場景畫下來,呈給朱棣大佬觀摩一番。
說起來,林鱗游的寫意畫進步了許多,哪天穿越回去了,還可以在街頭擺個攤賣畫為生。
姿勢……哦不,知識也學到了很多。
這方面,古人并不比今人差,看看插圖版“瓶梅”就知道了。
但是,清閑的日子總是短暫的。
這一天,林鱗游從越容她弟那兒回來,一進門,就看到張賁獨自正廳喝著酒,要說喝悶酒,也不像,因為他還哼著歌。
“要我說,如今這教坊司啥都好,就是缺麥,開心或難過的時候,不能吼上一嗓子,發泄發泄。”林鱗游進屋,脫掉外氅和眼紗,“天冷了,這眼睛遇到涼風就流淚的毛病,又來了。”
“叫你少在燭光下看禁書。”張賁道,“我倒不喜歡KTV,太鬧,以前偶爾跟朋友去過幾次,反正我都是坐在一旁聽他們唱。所以說,聽他們那公鴨嗓,哪里比得上聽教坊司的粉頭們唱得動聽悅耳?何況KTV的小妹,哪有現如今教坊司的性價比高?簡直不及其萬分之一!”
“然后是不是有粉頭說,公子別摸了,絲襪都拉絲了,唱兩句吧?”
“少貧!你去教坊司了?”
“沒有啊!去越步群那了。”
“說了沒有?”
“我……我說不出口……”林鱗游蔫了,坐下來從暖盅里提起酒壺,一手翻過倒扣的酒盞,給自己倒上一杯。
“沒種!”張賁白了他一眼,“虧你還是個錦衣衛呢!你的事說不出口,我的事呢?你也沒跟小妹說?”
“不是我不說,這種事,你自己說,才顯得有誠意!我是為你著想!”
“行,既然沒說,以后只怕也沒機會了!”張賁舉杯,很快喝下。
林鱗游本以為他要碰杯,見狀,又把酒杯放下了:“啥意思啊大哥?”
“上頭派活了。”
“啥活?”
“錦衣試百戶、總旗等,派外各地,監造河工,巡視航道,暗行緝訪謀逆、妖言、大奸、大惡等事,另有一批,派往成都、汝南、新安等地,監視各王,余者留守各司不變。”張賁一口氣說道,“遷都在即,萬事得小心,小心駛得萬年船,何況還是龍船。聽聞山西有劉子進起事,錦衣衛還得有人去大同衛督軍……”
“試百戶以下,那我也在列啊!”林鱗游現在身份是總旗。一直以來,他的品級都在百戶跟總旗之間搖擺,低調而有內涵。
“也不是所有試百戶以下的錦衣衛都得出去,若然,京城不得空了?”張賁道,“說到這,我還得恭喜你一下……”
“哦,何喜之有啊大哥?”
“皇上賜婚了。”
“賜婚?賜給誰?”林鱗游有些不安,但鬼使神差的,又有些心喜,還有些期待。
“當然是你啊!難道是我啊?”張賁道。
“我?我……皇上為什么賜婚給我?!”林鱗游,“你不是逗我呢吧?”
“我怎么知道?”張賁道,“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在逗你嗎?”
“那怎么沒有圣旨?”林鱗游道,
“賜了好多個百戶,哪有空下那么多道圣旨?皇上很忙的!”張賁的樣子的確不像在逗他,何況,若是逗他,就屬于假傳圣旨了,他們再怎么不正經,也不敢開這樣的玩笑。
如此說來,這次賜婚,很顯然是只針對錦衣衛百戶的。
誰也看不懂皇帝的心思。
“好多個百戶?都有誰呢?”
“宜倫郡主,賜給了百戶于禮,蒲江郡主命嫁給錦衣衛百戶雷安,還有蜀王的第八、第九、第十一女兒分別賜給了李亮、王宏、家晟!還有……”張賁正色道來,畢竟是皇上的口諭,不能不嚴肅,不得不正經。
宜倫郡主是懿文皇太子朱標的第二個女兒,建文帝的妹妹,本應是公主;朱棣命其嫁給錦衣衛百戶于禮,似乎是基于懲罰心。
然而蜀王朱椿向來是跟朱棣關系很好的,為了朱棣接連告發了自己同母弟谷王朱橞和自己庶子崇陽王朱悅燇,可謂是忠貞不二!朱棣曾褒獎他:“賢弟此心,周公忠存王室之心也。”并賞給大量金銀財富。
但這回卻一口氣將朱椿三個女兒嫁給錦衣衛,用意又是何在?
還是那句話,誰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皇帝的心就跟女人的心一樣。
不過,傳聞建文帝的下落跟朱椿有關,南京城破前,方孝孺曾向建文帝建議:“今天下惟蜀王不背朝廷,其地四塞今決一死戰,不利則收士幸蜀,萬一可圖也。”
或許,讓錦衣衛娶朱椿的女兒,用意就在朱允炆身上。
……
“那……那我呢?”
“你啊!”張賁想了想,似乎是故意在賣關子,“賜給你的,也是蜀王的女兒,第十三位女兒,也是最年輕的那位,年方二八,尚未冊封郡主,叫……嗯,叫朱珠。川妹子喲!”
“豬豬……這名字……”林鱗游沉吟,“這么好記的名字,需要你想半天?”
“恭喜你啊二弟,你要做儀賓了,”張賁陰陽,“大哥真替你感到高興!”
“我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林鱗游垮著臉,“朱……皇上怎么在這個時候賜婚給我……”這樣一來,他就沒法向越容求親了,早知道,生米早點煮成稀飯了,現在就算越容同意,也只能做個妾……做妻,都不知道越容是否同意,做妾,想必越容就更不會同意了。
“估計馬上就能混個從二品中奉大夫當當。”張賁再次陰陽。
“這到底是皇上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林鱗游驚覺,“為什么不賜給你?你年紀更大啊!”
“為什么不賜給我?大概因為你更帥吧!”張賁默默舉起酒杯,“都說了,這次是賜婚給百戶,誰讓我不是百戶而是千戶呢!”
傻子也知道他前半句是屬揶揄,雖然林鱗游的確比他更帥。
“可我也只是個總旗啊!”
“你是特例,特殊照顧。”
“我不需要這樣的照顧!”
“要不然,你自個去跟皇上說?”張賁道,“你沒看出來我也在想辦法?!”
如果林鱗游娶不了越容,張賁他也別想娶林瓏,這一點,張賁心里跟明鏡似的清楚得很。
“我估摸著,一定是你那書生朋友搞的鬼,定然他跟太監馬琪那廝通了氣!”
林鱗游沉默……
良久……
“大哥,朱珠她,漂不漂亮?”林鱗游小心翼翼。
“這是漂不漂亮的問題嗎?你還有心情想這個問題?”張賁有些氣,都快氣笑了,不過轉念間還是回答起來,“說起來,我倒是見過她的畫像,依稀記得,她的眼睛像綠豆,鼻子像頭蒜,牙齒尖尖的,很可愛……”
眼睛像綠豆,那不王八么……牙齒尖尖的,會疼吧?
“我給你描摹一下吧!”張賁很利索地取來紙筆,一揮而就,一幅仕女圖便躍然紙上了。
林鱗游接過墨痕猶濕的畫紙,認真看起來:“是不是畫胖了?這么肥跟你更配啊!”
“叫朱珠嘛!胖一點不很正常?”張賁擱下筆,重新端起酒杯在嘴邊,“人家生在帝王家,吃得好睡得好,這叫豐滿!”
“臉蛋,也不好看……怪怪的,是不是你畫得太抽象了?”林鱗游的手有點顫抖,說不好看還委婉了,他覺得有點丑……
“是你心里對公主郡主的期望太高了,那都是你們這些星斗小民對公主郡主一廂情愿的想法!”張賁道,“難道郡主就不能小眼睛塌鼻頭厚嘴唇嗎?”
“那也不能丑成這樣吧?!”林鱗游生氣了!
“真人就長這樣!像她爹!”張賁也抬高了嗓門,“我雖只見過她的畫像,可我見過她爹的真容!”
“我不信……”林鱗游聲音發抖,手也在抖,畫紙飄然而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