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還真是找對人了，我當年入學的時候可是舞王。”芬格爾一把抓住路明非的手，站起身來，他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西服，透出舞王的氣勢來。

“先生，請離開舞場，下面是社交舞環節。”先前一直在為二人端盤上下餐桌的侍者走了過來，彬彬有禮地說。

原來還有機會可以走啊，路明非聽到這句話后如蒙大赦，不等芬格爾抓住衣擺，便以一個強而有力的舞蹈姿勢旋轉式地切入人群之中，只剩芬格爾一人孤零零的留在舞場中央。

在看見路明非如風一般進入人群后，芬格爾明顯愣了一下，而后正了正領結，打了個響亮的響指，“看我干什么？我是不懂社交規矩的人嗎。”

他抬頭上下打量弧形樓梯上還未走到舞池的淑女們，每一個女孩在與芬格爾對視后都“哦”一聲地扭過頭去。

沒人愿意和芬格爾一起跳舞。

首席小提琴手看著路明非從尷尬的舞池中央切進人群中去，將垂落的淡金色長發重新撩起掛在耳邊，拿起弓弦，眼睫微動，跟著樂隊指揮拉起了小提琴。

樂曲舞動，舞池中的男女翩翩起舞，只留下芬格爾一人在原地踏步。

路明非擠出人群，跑到了一旁的吧臺上透氣，人群里根本就沒精英的樣子，大家都擺出一副端正的面孔實則眼睛總會不自覺往女孩的小腿上飄去。

他從路過的侍者手里取走一杯香檳，低頭抿了一口，看著舞池中起舞的男男女女，突然恍惚起來，隱隱約約地感覺曾經自己也站在舞臺中央，與不知名的女孩跳過舞，像是張開尾屏的公孔雀，張開優雅的舞姿迎接自己的天鵝公主。

可自己從沒跳過探戈又或是芭蕾，在煙亂日本那十幾年，哪怕再次建立了刻字刀公司，也沒好好地跟著幾個金發碧眼的洋人跳過西洋舞蹈，有這種感覺，簡直是見了鬼了。

“可你沒見過鬼，又或者你只見過我這個小惡鬼，哥哥。”一道聲音從面前響起，路鳴澤坐在吧臺里，手里拿著攪拌勺，臉上的表情是淡淡的憂傷。

吧臺里只有路鳴澤、他還有那首探戈，那些靜靜觀賞著美好事物，翩翩起舞的男生女生，都消失不見，本應該是深藍色的夜空懸掛著一輪夕陽，照亮了這個小小的吧臺。

“你會調酒嗎？還拿著Barspoon。”路明非沒接路鳴澤的見面介紹這茬，得益于父母每年都會寄來的不菲撫養金與沿海城市的優勢，能夠看《王牌酒保》，對自己的調酒知識也有不小的水平上漲。

而那個時候，能直接對著生肉漫畫硬啃的原因之一是，為了能在陳雯雯面前表現自己，結果幾十年后歸來，他再也記不清陳雯雯的樣子，對她的感情也如入水的蜘蛛絲一般，無影無蹤。

“聽起來，哥哥你很懂調酒，也對，能生啃外語漫畫，自然也就對里面的內容記憶深刻了。”路鳴澤從吧臺下拿出量酒杯和攪拌杯，“哥哥想喝什么？我都能做。”

路鳴澤笑的很稚嫩，像個小孩子一樣。

“看來你什么都知道啊。”路明非輕聲地說，他伸手捏了捏那張還在淺淺微笑著的臉，“黑麥威士忌三分之一，不甜的苦艾酒三分之一，金巴利Campah三分之一。”

“我很早就想嘗嘗這杯調酒了。”路明非看著路鳴澤倒出酒液，用量酒杯量取，倒入裝有小冰塊的玻璃攪拌杯中去。

他抬起頭，看著那盞垂直而下的燈光，“我還記得漫畫里的臺詞呢，從沒見過的鮮艷顏色，復雜的味道，那時候調出來的酒一定很香醇、華麗，而且看起來閃閃發光！”

混合的酒液帶著冰塊給予的冰涼落入酒杯，在高空中順帶著空氣一躍而下，沒有濺起任何泡沫，這場跳水簡直完美。

“這是「OLD PAL」，意思是‘老友’，請用。”路鳴澤接住路明非未斷的話，端上了這杯酒。

“‘老友’嗎？”閉上眼，路明非好像再次看到小巫女那愈來愈冷的身體和血污斑駁的巫女服，好像再次看見少爺那破敗的像一灘爛肉的尸骸，還是半次郎那畸變過度的殘骸被傳統派的武士焚燒成冬天的雪燼。

“路鳴澤，你有過朋友在你的面前被殺死或是為了保護你而死的經歷嗎？”路明非拿起那杯‘老友’，不等路鳴澤開口回答便說，“我有，那個時候我沒有力量，連一頭野狼我也耗了兩把鈍刀才屠掉，我連著喝了兩天狼血才到了鳥根縣，結果到了后來，明明我的威名，我的兇名，連最勇猛的獵人聽到后都會啼哭得像個三歲小孩一樣，可我的部將還是死了。”

路明非喝下了那杯酒，如漫畫所說，酒的味道復雜、醇厚。

“所以我來了，哥哥，我并不了解你去過哪里，做了什么大事，也不感興趣，但是唯有一點你要記住，當你悲傷的時候，我已為你承擔了那份悲傷。”路鳴澤走到身后，兩只小手輕輕地捂住路明非的眼睛。

“真殘忍，不是嗎？”路鳴澤低低的在路明非的耳邊唱著歌，一首民謠，像是遙遠的風聲。

待風聲停歇下來時，路明非已消失不見，只剩下眼睛上溫溫的暖意。

探戈依舊在舞池里回蕩，人們在為凱撒和諾諾兩人之間的出色舞蹈而鼓掌，掌聲從一樓到二樓，又從吧臺里的角落中傳出。

路明非緩緩地輕輕地鼓著掌，與漫畫教導的飲酒禮儀不同，他有些失態了，將那杯‘老友’一飲而盡。

路明非搖晃的站起身來，酒精度數雖然不是很高，但也像是給他的行走神經打了一記上勾拳，但聽著將要接近尾聲的探戈，那種如皇帝一般自信的強烈感覺使他直挺地筆直著腰身，自信的力量扶正了路明非的姿勢又退潮般緩緩離去。

“先生您這是要點酒嗎？”負責吧臺的侍者走來，聞見空氣中彌漫的酒香后反應過來，“是先生您自己調的「OLD PAL」嗎？”

“是的，一杯‘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