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儉感覺自己久違地如此平靜，雖然所有力量都不受控制地沉寂下去，在正常情況下都很嚇人，但知道天道降臨，他竟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他一下子明白，為什么出蠻古人獲得紀元勝利時，一點都沒懷疑當時第一次出現的天道身份是否屬實。

沒辦法，當祂出現時，所有力量全部沉寂，所有感官都承認祂是天道，就連自己的意識都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就算強行讓自己質疑祂的身份，也沒什么用。

和一些作品中可以擊殺或者替代的天道不同，祂在這個世界，對有情眾生而言，確實是不可動搖的。

“在這里對話，不合適。”祂說。

李儉眼前一黑，世界消失了，只留下黑色作底，再一轉瞬，亮起星光點綴。

“歡迎，變數。”祂說。

“你可以動了。”祂說。

在這之前，李儉好像忘了自己有身體。他低頭看，腳下踩著深不見底的黑，卻還是腳踏實地的觸感。身上不知何時沒了作戰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松松垮垮的純色睡衣。

高中時候的款式，最熟悉的感覺。

轉頭張望，自己好像被一片閃著星光的半圓穹頂遮住，就像被丟在宇宙空間中。但這里有空氣，舒適宜人，不寒不暖，濕度恰當。

“你更適應與這形體交談。”祂說。

一女子身形從黑色虛空中走來，看到祂時，李儉覺得自己看到了人。

美麗，光輝，母性。

祂似乎是一切人的美好的集合體，只不過選擇以女性面貌出現。任何人都會對祂知無不言，除非是會對自己媽媽面不改色撒謊的特例。

“你可以說話。”祂說。

“你是對的，我確實更適應與你這樣交談。你是天道？在第一紀元，出蠻古人好像只在紀元勝利的時候才見到天道。”

“我知道，變數。”

“你為什么稱我為變數？”

“放心，你不是變數本身，但你可以代表變數。李儉。”天道看透了李儉，并不比看透一個氫氣分子更困難。

“那人類已經贏了？這個紀元的勝利判定這么容易？我還以為起碼需要人族掌握一半以上的修仙者呢。”

“本次紀元確實結束了，不過，不是人類勝利。”

李儉的心跳停了一拍。

“放心，李儉。”

“天道出現，不是人類勝利，那我們不就輸了嗎？”李儉覺得自己應該憤怒，但在天道面前，竟然憤怒不起來。

“你的感情恢復了。”隨著天道宣告，情緒又回到李儉腦中，只不過，停了一拍后，理智占了上風。

“那我們不就輸了嗎？”

“不，也沒有。再也不會有紀元，也不會有大爭之世，紀元體系完成了它的使命，變數已經找到，不論輸贏，紀元都結束了。”

“我還以為你只會一個短句一個短句地回答我的問題……你不覺得回答我的問題是一種冒犯？”

“不，李儉，紀元結束了，回答問題不再會影響尋找變數。”

李儉揉著額頭，他并不頭疼，在天道面前，什么疾病痛苦都不存在，只不過他要靠動作找找和人交談，而不是和天道交談的感覺。

“所以，紀元勝利什么的，就是為了尋找變數，找到了就無所謂了。”

“沒錯。”

“能不能以別的形式向我傳輸信息，灌輸也行，你既然是天道，應該知道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一口氣為我解答吧，拜托了。”這好像有點沒大沒小得寸進尺，李儉事后認為，這應該是天道影響知無不言的副作用。

“不行，我不能向變數灌輸信息，那會讓變數回歸控制。我只能以間接形式，包括但不限于聲音，向你展示信息。”

“這么麻煩，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這正是我要做的。”天道揮動手臂，在李儉右側，一種熟悉的矛盾感傳來。

一只微型空洞張開了，它只有一截指頭大，但吞噬崩解萬物的特性與鎮魔碑下的空洞沒有絲毫差異。

李儉幾乎下意識調動法力，將空洞堵住。微型空洞消耗法力的速度相當緩慢，就體感時間而言，起碼能和它耗幾個月。

“我是天道，基本是宇宙的化身。除了變數，我知道宇宙內的一切，甚至是變數表現出來的一切。以你熟悉的語言描述，我可以是拉普拉斯妖，也可以是麥克斯韋妖，只不過，只在沒有變數存在、或者變數回歸控制時，才有完全的預測能力。”祂說。

“而這，是宇宙之外。”祂指著空洞，離得很遠很遠。

“你不想接觸它？”李儉堵著空洞。

“不愿，但已經接觸了。”

“鎮魔碑是你設立的？就為了封印空洞？那玩意的技術力相當高超，我還以為是第一紀元鼓搗出來的，但出蠻古人和先圣遺訓都沒提到，當時我都以為是你干的，但喊你，你也沒出現。”李儉看著天道。

“因為當時還沒找到變數，我的出現將使變數藏得更深。鎮魔碑是我設立的，就為了封印空洞，但鎮魔碑缺乏變數，它不能堅持永恒。沒有變數，我不確定鎮魔碑何時會失效。”祂說。

“那我們就能接觸空洞，這玩意……宇宙之外？”

“因為你們是變數的一部分，修仙者。”祂說。

“這是讓我們接觸空洞的理由嗎？這東西應該由天道解決掉，我們除了用靈材暫且擋上空洞，壓根解決不掉這個問題。就算是現在，我也只是在消耗法力堵上空洞啊。”

“不行，做不到。”

“天道也有做不到的事？”

“宇宙之內做得到，宇宙之外做不到。”

“細說，我姑且還能抗幾個月。”李儉躺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開始時定下。第二紀元的人類曾經提出過宇宙大爆炸。”祂說。

“我知道。”

“其中有一個比較有趣的假設，認為大爆炸最終會迎來大收縮，宇宙回歸奇點。”祂說。

“我知道。”

“該假設日后被人類自行推翻，因為該假設還可能引出其它可能，如繼續擴大，保持不變等。以人類的觀察結果，認為宇宙將繼續擴大。”祂說。

“我知道。”

“宇宙的命運確實與其有相似之處。宇宙誕生于可能性之海——不要試圖質疑這個名詞，這是你當前能夠理解的上限，如果你更進一步，我會替換用詞——建立宇宙，基礎規則只有五種。”

“有無、相互、異同、范域、變數。”

“其他概念，包括你所能理解的全部，除了空洞，都可以用這五種規則描述。五種基礎規則，掌握一種，可以在可能性之海中存在；掌握任意兩種，可以在可能性之海中游蕩；三種，能在可能性之海中意識到自身；掌握四種，可以成為不完全的宇宙；掌握五種，就是宇宙。”

“但你說你不愿讓變數回歸控制。”

“現在我并不掌握變數，但天道是宇宙的意識，在宇宙誕生的時候，我即是宇宙。宇宙掌握這五種基礎規則，我也掌握五種基礎規則。在最初，我能看到宇宙的全部未來，它們都指向同一個終點，即被宇宙之外毀滅。就是你正用法力堵住的空洞。”

“我是不是該表現得被嚇一跳，這樣看起來更尊重你？”

“我不需要，我需要合作。變數。”祂說。

“所以現在宇宙就不會被空洞毀滅了？”

“我不知道。”

“什么？”

“我不知道，”祂說，“我不知道宇宙之外的事，在我掌控所有規則時，看到的所有未來向宇宙毀滅收束。而我是宇宙的意識，我不想宇宙毀滅。”

“天道難道不應該是更無情的東西……比如毀滅不毀滅無所謂的嗎？”

“宇宙誕生于可能性之海，無所謂毀滅的宇宙已經毀滅、將要毀滅，希望毀滅的宇宙已經毀滅，你能生存的宇宙，只有天道希望不毀滅的宇宙。”

“明白，人擇原理……或者說是天道擇？”

“我嘗試過無數次，是的，正是人類數學意義上的無數次。宇宙內部的時空物質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我在掌控基礎規則時，嘗試了所有辦法，它們都指向宇宙毀滅。”

“你可以在宇宙之內度過永恒，那樣就碰不到毀滅。”李儉說著。

“不，宇宙在可能性之海，宇宙之內的永恒對來自宇宙之外的毀滅沒有意義。我可以賜予宇宙內的所有永恒，唯獨不能賜予我自己永恒。”

“那你就必須得想個辦法了，我都快猜出來你怎么做了。”

“天道掌握所有基礎規則，卻在所有未來都向毀滅收束，于是我嘗試放棄規則。”祂說。

“好吧，真是這樣，后面我也猜出來了。”

“我是宇宙的意識，只要基礎規則還在宇宙之內，意識放棄掌控規則不會影響宇宙本身。放棄掌控有無后，我立刻收回了控制權，因為此舉立刻召來了毀滅，原本還要在許久之后貼近的空洞，赫然出現在身邊。”

“第二次，我放棄掌控相互。度過對宇宙之內的永恒后，我收回控制權，因為此舉并未抵抗毀滅。”

“第三次，我放棄掌控異同。我立刻收回了控制權，因為此舉使得空洞變多了。”

“第四次，我放棄掌控范域。度過對宇宙之內的永恒后，我收回控制權，因為此舉并未抵抗毀滅。”

“第五次，我放棄掌控變數。我決定不收回控制權，因為我看不到清晰的未來。”

“不是，大姐，你看不到清晰的未來不代表未來不是毀滅啊。”李儉忍不住吐槽。事后，李儉認為這還是天道降臨帶來的無話不說副作用。

“與所有未來向毀滅收束相比呢？”

“你說得對，天道，你太對了。但為什么不能是放棄掌控變數后，毀滅提前到來呢？我還想多活兩年啊。”

“對此，我很抱歉。宇宙之內的永恒不影響宇宙之外的毀滅，如果你只打算在宇宙之內享受永恒，我可以賜予你，以及你所想要的一切。”祂說。

“呃，賜予我一切，這應該不是免費午餐吧。又是找變數又是拉我私聊，還跟我講這么多，我還吐槽……總不可能玩這么大，就為了賜予我永恒？”李儉本能認為有坑。

“天道需要變數配合。放棄掌控變數，為宇宙贏來了不清晰的未來，從毀滅中逃脫的可能，但如果變數不與天道合作，也就意味著變數在宇宙抵抗毀滅的過程中不起作用，這將會讓未來回歸到毀滅。所以，天道需要變數在不被掌控的情況下合作。”

“那這不還是掌控嗎？”

“不，天道只是向變數展示信息。”

“你說是就是。怎么合作？”

“謝謝你，變數。為表誠意，我將為本紀元的所有族群，提供適宜生存的環境，如果你們需要，我可以營造生存戰爭環境。”祂說。

“不，不需要，謝謝。適宜環境就行，那我們怎么合作？”

“請用法力堵住空洞。”

“啊？”

“請用法力堵住空洞。”

“就這？”李儉指了指正被自己堵住的空洞。

“就這。”

“為什么不用高技術力的鎮魔碑？”

“它沒有變數。”

“沒有變數你不能壞了一個再換一個？”

天道搖頭，伸手，指尖冒出一個發光小球。

“假如這是宇宙的表面。”祂說。

小球熄滅了。

“這是宇宙外的空洞。”

李儉：？

“就是這樣。”

“你等會，你的意思是宇宙外面全是空洞？”

“正確。”

“那我們怎么用法力堵空洞？”

“我會為你們提供適宜環境，以及宇宙內的永恒。”

“不是，你能提供永恒，我尋思靈材也可以無限造，你直接用靈材堵空洞不就完了？”

“靈材不是變數，它會被空洞消耗。”

“那法力呢？你用自己法力去填……”

天道張開雙臂：“我沒有法力，變數。”

“法力是變數？”

“不，法力是變數的表現。”

“我……所以修仙者就是拿來堵空洞的柴火？”

“更貼切的說，是不滅的柴火。”

“我能罵人嗎？”

“能。”

“算了不罵了。”

“合作嗎？”

“不合作你會不會搞死我？”

“不會，那樣的話我需要尋找下一個變數的代表，如果是已經找到的代表，我可以用無限的時間等你改變主意。”

“牛逼，那我合作。”

“謝謝，只要合作繼續，你們會擁有一個美好的明天的。”

“前提是修仙者得拿去補窟窿。”

“無論什么時候開始都可以，有的是時間。”

“放我回去吧，你得先讓我享受一段時間，等我無聊了，我會自己去補窟窿的。”

話音一落，李儉眼前一亮，還是那片慶功的平原，還是那身作戰服。

“結束了？”風雅悵然若失。天道留下的人族共敵標志消失，連帶著紀元征戰結束的消息，從心底涌出。

先圣期待已久的紀元勝利后許愿族群永享太平，連紀元都沒了？

“結束了。”

如果剛才不是夢，天道確實這么說過，那么過去的一切都結束了。

李儉看看天，有點想豎中指，不過想到天道答應可以賜予一切想要的東西，心思很快就被壓到腦海一角。

心頭一緊，天道再次降臨，這次是全域廣播。

“紀元大爭之世已經結束，感謝各位配合，如有需要請主動提出，萬事如意，請在適當時間自行參與對抗毀滅活動，祝各位新年快樂。”

“這下真結束了。”李儉看了看下方。

天道全域廣播的可信度由心認證，立刻有戰士許愿回家，下一瞬間，人連影子都不見了。

“那我也回家咯，各位，之后再見？”李儉抬手，下一瞬間，眼前是自家房門。

開門，沒有人在。

撥通電話。

“喂，爸，媽，怎么都不在家？”

“吃年夜飯呢？你不出差嗎？琢磨你大忙人就不叫你了。”

“給我留個位置。”李儉無語，掛斷電話。

“天道哥？天道姐？給我送去飯桌唄，再給我換身衣服。”

眼前一閃。

“擦，大哥，你咋才來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