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整夜的休整，盡管人們的情緒已經得到了安撫，可是在精神上仍是萎靡不振。有傳言說北方有座堅固堡壘，附近的幸存者正往那趕；還有一條小道消息則是當局內部也出現了感染者，政權開始分崩離析；更有甚者傳播：世界已然到了末日，人類正危在旦夕。

關于北方的城市，其中有人為此議論紛紛，都在猜測此行是否值得，又或為該如何前往而發愁。

周圍清晰人像分泌出的氣味突然變得使七里瀨產生強烈的渴望，他咽了咽口水，眼睛不住地瞥向四周人群。我這是怎么了？他的視野逐漸模糊旋轉，鼻子仿佛能嗅到皮膚底下新鮮的血液。老人，孩子，男人，女人，人，手，大腿，人，裸露的肉——

“瀨？”一聲輕喚叫醒了他，七里瀨回頭便看見杉香繪擔憂地看著自己。

“我沒事。只是失神了……但感覺心里有不好的念頭。”七里瀨坦白。

在杉香繪詢問后，人群里突然爆發一聲驚呼，引得其他人注意。

“是……是他！”

人們紛紛開路，順著男人手指的方向，正是七里瀨的位置。

“他是個怪物！在橋上，是他殺了他們！”

驚恐瞬間爬上每個人的臉上，在七里瀨周圍的人都開始后退，除了杉香繪。

“你在說什么？”她質問，聲音卻被壓過。

“就是他！他殺了我的朋友！”另一個人大喊，明顯才剛看清七里瀨的面孔，“我記得那人的樣子，他是個怪物！”

“我能證明他們說的沒錯！”又有人說，“你們都知道那種怪物是人變的吧，說不定他混進來是想吃掉我們！”

緊張彌漫開來，激起了內心深藏的恐懼。杉香繪有些顫抖地站在身旁，不知所措地四顧周遭聲討。人們竊竊私語，不禁投來懷疑的目光。

“該死的怪物！出去！”一個年輕的聲音大喊。

“離開這兒！怪物！”還有人應和。

女孩的哭聲夾雜其中，她的母親正連忙哀求：“求求你了，放過我們吧。”

“出去！這里不屬于你！”

“怪物滾出去！”

人們顯然被嚇壞了，心底積蓄的負面情緒順勢全都爆發出來。一個易拉罐從人群里甩向七里瀨。“滾出去！”在一瞬間，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人影逐漸模糊不清，所有聲音仿佛揉成團塞進了七里瀨的耳朵，頭疼得他不禁彎下了腰。

“他要變了！他要變了！”

人們驚恐萬狀，尖叫聲此起彼伏。

“你怎么了？瀨！”

“醒醒！”

“瀨！”

隨著一聲玻璃碎裂聲，所有聲音安靜下來。教堂窗戶被打破了，旭日光束照射祭臺，玻璃碎片發出刺目的光。一道蒼白身影緩緩降落，宛如天使，渾身赤裸，背后扇動著羽毛翅膀。

七里瀨皺著眉。“爸……爸？”他不禁喃喃。杉香繪聞言驚訝地看向他。

再次見面恍如隔世，現在的父親面容年輕，身形健碩，活力煥發，一掃之前的蒼老頹廢。穹頂破碎的窗戶外晴空萬里，明媚陽光照射而下。

“救世主！我們的救世主！”有人見此，頓時不禁下跪，淚流滿面。

天使用冷漠的眼神掃視一圈，當它看見七里瀨時，臉皮下像有蟲子蠕動，接著便遠遠維持眺望，直至嗜血的欲望填滿眼睛。它扇動翅膀，雙腳離地后倏地直奔而來，掠過人群時鮮血四濺，空中仿佛開出朵朵紅花。下一刻便來到七里瀨面前，鼓脹的面部和滿嘴的尖牙倒映眼中。杉香繪及時將他推倒，堪堪躲過攻擊，然后拉起他的手向門口跑去。身后傳來一聲慘叫，以及血肉撕裂的聲音。他們擠進慌亂的人群，血在身邊盛開綻放。七里瀨身處其中，鼻尖彌漫血腥味，突覺美好，身體的不適感也漸漸消退，就連腳步也歡快起來。

當他感受到手掌傳來的溫軟感覺時，仿佛重現小時候的回憶。他們在夕陽下不斷奔跑，朝著家的方向，昔日的好友亦在身旁。

“跑啊，瀨，使勁跑啊。”

就這樣一直跑下去吧。

七里瀨突然絆倒，遍地都是血液，殘肢雜亂。當他抬頭時，一截斷臂握在手里。

“跑啊！瀨！”

七里瀨被血腥景象驚醒，恐懼頓襲心頭。回頭時發現杉香繪已被巨大手掌抓住，她的右臂齊根斷裂。

“不要管我！瀨，快跑啊！”劇烈疼痛使她的臉布滿汗珠。

七里瀨爬起來后原路折返，腳步蹣跚。“爸爸，不要傷害她。”他不斷哀求。

“它不是你的父親！瀨，快跑啊！”

“爸爸，我知道是你，別讓我再失去什么了，我已經什么都不剩了，求你了，放她走吧。”七里瀨嗚咽著說，眼淚模糊了視野。

“兒……兒子？”天使的面龐又蠕動起來，這次露出了痛苦表情，“我對……對不起你們，原諒我，原諒我，原諒我……”

父親緩緩放下杉香繪。七里瀨勉強笑著朝她跑去，眼里仿佛只有她，接著杉香繪背后綻放出血紅的花，身體隨即撕裂。在她倒下時，身后露出了天使本來的面貌。

父親撕下了大半臉皮，底下長著無數大小不一的眼睛，正在四處窺視，只有左眼周圍仍舊保存人類肌膚。它尖長的舌舔舐了下嘴唇，露出殘忍的笑。“噢，突然想起來，你的母親也真是美味啊。”父親沙啞地說，“她是我吃的第一個人，你想知道她那時的表情嗎？”

七里瀨仿佛遭到雷擊，正睜大著眼睛，目光茫然，淚水滯留在臉上。

“她的表情真是可愛呢。沒錯，就是你這樣。一臉難以置信。眼睜睜看著我將她的胸腹剖開。她真是最好的禮物啊！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活著的內臟，還有搏動鮮活的心臟啊。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她，于是——我便吃了她……”

一切背景都成了紅色，正有液體流出七里瀨的眼眶。“我要殺了你。”心底傳來一聲呼喚，隨即強烈的欲望爭先恐后地自聲音的黑暗源頭涌起，并且浮出皮膚表面。血液浸濕了七里瀨的衣服。滴答滴答。身邊刮起風聲，兩旁所有事物飛快倒退，一雙充滿瘋狂的眼睛死死盯著昔日的父親。

惡臭撲面而來，離得近了七里瀨能看見它表皮的腐爛。身體猛然沖撞而去，天使揮動翅膀，騰空躲開。

“原來……他真的是怪物！”

“救命啊！”

周圍一片驚呼。

七里瀨視野里出現了一雙擁有尖銳手指的手。我……怎么了？他說出話，卻只能發出嘶啞的聲音。

頭頂的天使咧開嘴笑，接著俯沖撞上了七里瀨。它一口撕下他肩膀上的肉，仰頭咀嚼，粘稠的血液順著脖頸流下。伴隨疼痛而來的還有記憶。

七里瀨看見了房子。什么樣的房子？草坪，樹蔭，馬路，落葉。那是哪里？屋頂飛過一群鳥。“你看，那是鳥。”他記住了，那是鳥。“小心點，跑慢點。”腳下踩著枯葉，發出脆響。他沒有聽見，只顧著奔跑。“來，到爸爸這兒來。”

“爸爸抱抱。”

小小的身體被一雙寬大的手掌舉向空中，接著出現眩暈的感覺。

七里瀨驅使尾巴刺穿父親的身軀，痛苦嘶吼立即傳來。

“走啊，瀨。我在前面等你。”金英澤邊走邊揮手，“看見那些家伙沒，我們上去瞧瞧。”我看見了。那些小孩，以前總是欺負他。

他察覺到左邊的手臂突然輕了，七里瀨揮拳過去，卻是空空如也。天使咬著一截手臂，從上面撕下肉吞進肚子。它的翅膀血跡斑斑，羽毛也雜亂不堪。

“瀨，你到我后面來。”杉香繪的聲音稚嫩，但透露怒氣，“你們不許欺負他！”

“快讓開，不關你的事。”三個小孩斥道。“對，快讓開。”“不要多管閑事。”

“你們再這樣，我就去告訴老師了！”

他們聽見后，領頭的哼了一聲便離開了。

“謝謝你。”

杉香繪伸手擦干他臉上的眼淚，微笑著說著什么……

兩只怪物不斷怒咆扭打，撕咬彼此身上的血肉。一邊地上靜靜躺著半邊翅膀。墻面砸出了凹痕，掉落碎小的石塊。血跡遍地都是，新鮮的傷口不停出現，人們的慘叫也從未停止。

父親脫身而出，踐踏地面，臉上的眼球在打斗后大多爆裂干癟。它抓準時機，在七里瀨沖來的一瞬間低身滑過，手掌猛然穿破后背，按倒了七里瀨。它舉起另一只手，看著七里瀨的臉，僅存的人類眼睛忽然閃過疑惑，“兒……兒子？我怎么變成……這樣了？”

父親抽回手掌，接著面部扭曲，“離開……離開我，從我腦子里出去啊！”他拍打著頭，邊號啕大哭邊后退，“對不起，對不起，兒子，我不該……我不能……”哭聲里充滿痛苦，“為什么？為什么啊？我殺了……我殺了……”

七里瀨遲緩地站起，又咳出大量的血。“爸爸……”含糊字眼聽來不同以往。

“殺了……殺了……”父親哭著大吼，突然瘋狂地徑直沖來。

“爸爸。”他默念，看著他愈加接近，看著從前記憶，然后蓄力揮動僅剩的右手，隨著一聲爆裂聲，無頭的尸體隨著殘余的力道撲向身后的地板。

陽光穿透教堂玻璃，一個傷痕累累、獨臂的人形怪物跪倒在祭壇上。地面凈是濃稠鮮血，殘肢斷臂，難以拼湊完整的人類軀體。四周墻壁已然破損，大門敞開，三三兩兩的喪尸進到里面，撿食破碎的肉塊。

夕陽撒下余暉，一位母親牽著女兒的手走在街頭，衣袖外露出傷口糜爛的手臂。街道盡頭一支全副武裝的部隊正清剿周圍喪尸，向著教堂推進。

“不要哭哦，瀨。有我在啦，我會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