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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為家

Kultur als Heimat

我們的歷史性此在經歷著越來越多的困境,也越來越清楚地表明,此在的未來只有非此即彼兩種可能:歐洲獲得拯救,或者遭到毀滅。拯救歐洲需同時做兩件事:

1.保持歐洲民族對亞洲民族的領先地位。

2.克服自身的無根性和分崩離析狀態。

——馬丁·海德格爾

黑格爾在《世界史哲學講演錄》中談到希臘文化起源時說:“我們剛剛談到陌生性(Fremdartigkeit,又譯‘陌異性’)是希臘精神的要素之一。眾所周知,文化的起源與陌生者來到希臘有關。”黑格爾:《世界史哲學講演錄》(Vorlesungen 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 Geschichte),見莫爾登豪爾、邁克爾(E.Molden-hauer und K.M.Michel)編《黑格爾著作集》(共20卷),第12卷,法蘭克福,1970年,第280頁。因此,“陌生者的到來”對希臘文化的形成起到了構成性作用。希臘人在他們的神話中“心懷感激地”保留了“陌生者的到來”這一要素,比如普羅米修斯來自高加索地區。希臘民族本身即由“合流”(colluvies)發展而來,而這個單詞原指泥巴、垃圾、雜碎等。

黑格爾曾說:“把美的、真正自由的生命,想象成產生于基于血緣和友善的兩性的自然發展,既膚淺又愚蠢。”同上書,第278頁。對美與自由的形成更為重要的其實是“自身陌生性”(Fre-mdartigkeit in sich selbst),精神亦從其中汲取得以成為精神的力量。然而,單憑自身陌生性無法造就“美與自由的希臘精神”,為此還必須完成對自身陌生性的克服。這一過程并非全然的否定,原因在于自身陌生性本身就是構成“希臘精神的要素”之一。如此看來,陌生者的在場性(Anwesenheit)對于自我的形成十分必要。

很顯然,在描述希臘世界的歷史起源時,黑格爾著重思考了陌生者和自身陌生性的構成性作用。然而,對于歐洲文化認同問題,他卻換了一種語氣。在這一問題上,黑格爾強調希臘是歐洲文化的家園(Heimat)。誠然,歐洲的宗教起源于東方,而歐洲人用來滿足精神生活的一切卻都取自希臘:“一提到希臘這個名字,在有教養的歐洲人心中,尤其在我們德國人心中,自然會有種家園之感。”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一卷)》(Vorlesungen über die 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 I),見莫爾登豪爾、邁克爾編《黑格爾著作集》(共20卷),第18卷,第173頁。此時,自身陌生性不再被談及,陌生者被降級為質料(Materie)。而在之前,陌生還是一種精神要素,是形式(Form)。歐洲人“找到家”后,將那些“歷史的”“外來者傾注的”林林總總通通拋棄。這種“歸家”是幸福的:“正如日常生活中與欣然于家、知足于內的親人在一起的人們,安于原地、不再外出,希臘人便是如此。”同上書,第174頁。這里所說的幸福,是一種在家人、家鄉和家宅中出現的現象,它源自“安于原地、不再外出”,亦即“居處”(Ort),而居處或與精神同義。

通過系譜學—歷史學可以得知,希臘文化的形成基于陌生者的到來與自身陌生性,黑格爾對家的強調因而令人詫異。“史實”(das Historische)與“史觀”(das Geschichtliche)明顯不一致,后者創造了“自我”和具有強調意義的“居處”。導致心智萎縮的血緣或友善不再被提起。相反,黑格爾對家宅、家人和家鄉加以肯定,指出要“欣然于家、知足于內”。關于歐洲文化,黑格爾眼中的精神,顯然拋棄了曾經賦予精神得以成為精神所需之力量的自身陌生性。把歐洲文化從“安于原地、不再外出”的幸福中拉扯出來的陌生文化和“陌生者的到來”不復存在。歐洲文化因此產生了一種自足性(Selbstgenügsamkeit):它對自身很滿意,不受自身陌生性的困擾。然而,根據黑格爾自己的理論,歐洲文化的這種自足終將導致致命的僵化。

赫爾德(Herder)在《人類歷史哲學的觀念》(Ideen zur Philosophie der Geschichte der Menschheit)中也說:“北歐、東歐和西歐的整個文化”是“羅馬—希臘—阿拉伯的種子長成的植物”赫爾德(J.G.Herder):《人類歷史哲學的觀念》(Ideen zur Philosophie der Geschichte der Menschheit),見普洛斯(W.Pross)編《赫爾德著作集》,第3卷,慕尼黑,2002年,第651頁。。可以說,歐洲文化并不“純粹”,而是一個“雜種”。雖然赫爾德沒有進一步推出一套文化理論,將這種“非純粹性”明確升華為文化的構成性要素,但他至少形成了一種文化思維,即將各種文化進行價值對比的做法值得商榷。赫爾德在《關于人類教育的另一種歷史哲學》(Auch eine Philosophie der Geschichte zur Bildung der Menschheit)中說:“善以千種形態散落在這世間。”赫爾德:《關于人類教育的另一種歷史哲學》(Auch eine Philosophie der Geschichte zur Bildung der Menschheit),見普洛斯編《赫爾德著作集》,第1卷,慕尼黑,1984年,第619頁。

任何對比都會令人不快。然而,每種文化都傾向于將其相對的視角絕對化。因此,它無法超越本體,超越自我,它以蔑視和厭惡的態度對待成為疾病的陌生者。同上書,第618頁。但恰恰是這種盲目讓文化得以感受到幸福,換言之,盲目性是自我認知幸福與否的前提。民族幸福感的產生過程是:靈魂忘卻了自身固有的多樣性,并將局部升格為整體。赫爾德說,它用幾個被喚醒的音符打造音樂會,沉睡的音符則不被感知,雖然低沉,高聲奏唱卻離不開其支持。歸根結底,靈魂的幸福歸功于耳聾。

今天,人們是否正在趨近一種喪失了“讓人能感受幸福的聾盲性”的文化,一種借助聲音傳達、突破超文化音域空間、不受居處限制、音符鱗次櫛比的文化?并存、同步或亦此亦彼(Sowohl-als-auch)的超文化情態改變了幸福的拓撲結構。

那些身穿夏威夷衫的游客也許不了解什么是民族幸福感和“靈魂的幸福奏唱”。他們所擁有的是一種完全不同的幸福,一種源自去實事化(Defaktifizierung),亦即揚棄與此處(Hier)、與居處的聯系而感受到的幸福。外物在他們眼中不是“疾病”,而是必須融入的“新事物”。他們所居住的世界正在去邊界化,成為一個文化的超賣場(Hypermarkt),一個充滿可能性的超空間(Hyperraum)。相比于那些以國家或家鄉為固定居所的靈魂,他們會覺得不那么幸福嗎?他們的生活方式和其他人相比不那么值得被向往嗎?他們難道不會因為“拋離”而倍感自由嗎?穿著夏威夷衫的游客是自由人(homo liber)這種未來的幸福形象嗎?還是說,幸福終究是一種有邊界、有定所的現象?會出現一個原住民、隱修士、苦行僧或地方原教旨主義者的新時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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