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掌打得十分用力，嬴稷的臉被打歪到了一邊。

他不疾不徐地正過臉，轉(zhuǎn)身朝著皇宮的方向跪了下去。

懿德王姬瞥了一眼他挺直的脊背，哂笑一聲：“侄兒挺的這般直，不知受得了幾杖?！?

她坐到軟席上揮了揮手，兩邊候著的侍從當(dāng)即提著粗長的木棍走來，朝著嬴稷的后背狠狠招呼過去。

一下又一下，那后背很快就滲出了血漬。

嬴稷幾度被打歪身形，卻又迅速跪直身子。

但很快，他的臉，他的身子都冒出了涔涔冷汗。

終于，在嘔出一口血后，嬴稷弓下了身，顫栗著，掙扎著，卻怎么也直不起腰桿了。

嬴稷五臟六腑疼得厲害，耳朵邊嗡嗡作響，眼神也慢慢有些恍惚。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雙鞋履出現(xiàn)在他眼前。

鞋履的主人擋住了他頭頂?shù)墓?，那冰冷的聲音也慢吞吞傳來—?

“世家貴胄開采金礦尚且需要與朝廷知會——而你這般一聲不吭的將金礦納為己用，還借彭城侯之手暗中鍛鑄兵器。

身為陛下嫡出長公子，卻心存謀逆之心。嬴稷，你好大的膽子！”

聽到懿德王姬訓(xùn)斥的話，嬴稷笑了笑，嘴角又流下一行血漬——

“姑姑，您還記得幼時嗎。幼時的我沒有母后庇佑，被宮中人嫌棄，被父皇厭惡，我落魄到需要和其他皇子王姬豢養(yǎng)的犬獸去爭奪食物。

是姑姑心頭不忍，召來馮氏子弟，與了我嫡出長公子應(yīng)有的尊嚴(yán)。是姑姑告訴我，告訴我若要在這皇宮里活下去，便要往上爬，讓所有人看到你，讓你成為他們動不起的存在。”

懿德王姬垂眸盯著這個背上不斷滲血的男子：“你現(xiàn)在說這些作甚？”

“姑姑，我聽了您的話，說服馮氏讓他們擁立我。我聽了您的話走入朝堂，和我那些受父皇寵愛的皇子們爭權(quán)。

他們背后勢力龐大，擁護(hù)者眾多。而我只有馮氏，馮氏還有一半不聽我的話。我爭不過他們，是您幫了我一把。

后來，您借我的手，穩(wěn)住了馮氏的異心。您也借我的手，制衡住了那些妄圖撼動您地位的皇子。我從未說過半句埋怨的話——”

嬴稷緩緩抬頭，迎上懿德王姬的目光，眼眶通紅，

“姑姑，在我心中，您早已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也早已將您當(dāng)成我的阿母了。我這么做，一切都是為了您啊?！?

不知道是哪個詞觸動了這位手握大權(quán)的王姬的心弦。

她的眼神怔忡片刻，隱隱松動了兩分。

垂眸看著嬴稷，懿德王姬伸手撫了撫他的臉。

和老五一樣，嬴稷近乎也是她帶大的。

她對嬴稷除卻利用，更多的也是將他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來培養(yǎng)——

她沒有子嗣，以后成事的話她需要一個繼承者，但這個繼承者不能落到別人手里。

所以她選中了嬴稷。

但是嬴稷的這番作為，實在讓她寒心。

而方才聽他一席言語，懿德王姬卻又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

虎毒不食子。

沉默良久之后，懿德王姬扭過頭看著別院，面色淡淡——

“那座金礦，出自積石山，便交給蕭煜打理吧。至于你之前的所作所為，余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掀過去。但此后若再有此類事情發(fā)生，彭城侯錢易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稷兒，你可明白？”

稷兒……

姑姑很多年不曾這般喊過他了。

嬴稷垂了垂眼睫，朝懿德王姬深深一拜：“侄兒明白。”

“好了，你受傷了，近段時日好生養(yǎng)傷吧。你手中的那些事務(wù)，也都交給他人去處理?！?

“……好?！?

被抬出懿德王姬府邸時，嬴稷深深看了一眼滿臉疲倦的女子。

馮不修見到嬴稷時，被他這樣子嚇了一大跳。

“殿下，您怎么變成了這般模樣？”

嬴稷抹了一把擠出來的眼淚，又恢復(fù)了一貫的從容。

“演了一出苦肉計罷了。”嬴稷微微一笑。

子嗣果然是姑姑的軟肋。

“那……”

“礦山一事，她不會再繼續(xù)追究。只是近段時日，我要被她放權(quán)了。此外……這礦山倒是便宜了一個人。”嬴稷緩緩瞇起眼睛。

“蕭煜？”馮不修試探地問。

“嗯。那日他的人入王都以后，姑姑便帶著黑冰臺扮成的將士去了隴西，又巧合地去了積石山。他的人定然將此事告知了姑姑?！辟⑦有?，

“倒是我低估了蕭煜，還以為他發(fā)現(xiàn)不了這件事?！?

原來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只是借了懿德王姬的手去解決這事而已。

好一個蕭煜。

要不是他這橫插一腳，現(xiàn)在掌管王都大權(quán)，現(xiàn)在站在朝堂上說話，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便是他，便是他嬴稷！

現(xiàn)在他不僅被架空了權(quán)利，那一片金礦還便宜地送到了蕭煜手里，他之前的努力都成了自己給別做的嫁衣裳——那些東西都被懿德王姬接管了。

籌謀了十幾年二十幾年，眼看就要大權(quán)在握，如今卻前功盡棄——

他豈能咽下這口氣！

如果之前他還有拉攏蕭煜的念頭，那么現(xiàn)在的他，就只剩下了和嬴丘一樣的想法。

弄蕭煜，往死了弄他。

“殿下，那現(xiàn)在……”

馮不修的聲音把嬴稷的思緒拉回。

“去找個醫(yī)師給我看一下?！辟⒌_口。

只要他一朝沒死，他便要一直籌謀那件事。

現(xiàn)在不過就是再忍一忍而已，他又不是忍不起，反正他都已經(jīng)忍了三十年了。

總有一天，他要把這么多年所受的屈辱，痛痛快快地償還出去。

而蕭煜……

他們來日方長。

嬴稷壓下眼底冰冷的殺意，在馮不修和心腹的幫助下回了府邸，開始了漫長的告假養(yǎng)傷生涯。

長公子嬴稷被懿德王姬杖責(zé)的事情很快便傳到了蕭煜耳中。

聽到嬴稷被杖責(zé)后一番言語曉之以情，讓懿德王姬動了惻隱之心，最后換來了輕飄飄的沒收權(quán)勢，并幽禁養(yǎng)傷，蕭煜挑了挑眉。

王姬到底是心軟了。

蕭煜看了一眼手中金礦的地契，眼底深邃一閃而逝。

這也意味著，他和嬴稷算是徹底結(jié)下了梁子。

此子若不除，必定會成為日后他謀大業(yè)時的巨大隱患。

算了，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