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歷一四四五年一月二十,東陸,塔蘭盾。
“您真的不愿跟我們一起去?”艾蕾·席爾穆納挽起頭發,絲綢般柔順的銀發如瀑般垂落,“如果能得到您的歡迎,對兄長來說是莫大的榮幸。”
“我也不是不愿意去,只不過我正出行在外這件事,除非得到母親許可,否則還是最好不要告知世人比較好,”沃從站在艾蕾背后,替她梳理銀發,并在發間掛上嫣紅色的流蘇墜子用以點綴,“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倒是無所謂,可要是有某些人因為我在這里,便給羅蘭閣下和路西澤他們帶來了本不該有的麻煩,就是我的罪過了。”
“這樣啊……雖然有些遺憾,但也沒有辦法。”艾蕾表示理解,作為前代安本納爾帝國皇室的公主,她也經常面對這種有限于自身身份的情況。
窗外的花園,那些曾經艷麗招人喜歡的玫瑰都枯萎了,黑色的花蕾蜷縮在枝頭,像大片大片黑色的蝴蝶,所有灌木都被砍掉,地面上一層光禿禿的根須,防止‘黑刀’故技重施。
自黑刀刺客在內庭現身行刺以來,整個阿克羅姆宮在羅蘭的命令下,進入了極度森嚴的警戒狀態,除禁衛軍士外,嚴格限制任何侍從人員進出。
面對作為中洲傳說中從不失手的鬼影刺客,這種程度的警惕當然有必要,但也導致了就算是她們也不能時刻保證有侍女在身邊陪從。
因為據說黑刀刺客皆是無面之人,他們扒下受害者的臉皮佩戴在自己臉上,通過這種方式來易容成任何人從而接近目標。
僅僅是這樣仍然不夠,在黑刀藏身花園對艾蕾發動的刺殺失手以后,沃從就一直幾乎可以說是寸步不離的守在了艾蕾身邊。
整個塔蘭盾,唯有作為半個神人的她能夠完全保證艾蕾的安全,既然如此,在知曉‘黑刀’為何會來刺殺席爾穆納家族王女的原因之前,她便有責任負責保護對方。
至于先前的那點‘小爭吵’,早在她們這幾日的相處中如浮冰般消融了。
“莉莉安娜冕下可真溫柔啊。”艾蕾又輕聲說,手摸向脖間晶瑩的白銀項鏈,她身穿一件領口很低的銀月華長裙,飾品緊貼住鎖骨附近,帶來些許冰涼。
“才不是,別高看我了,艾蕾,我配不上你的這份贊美,”沃從垂落眼簾,隱藏住那對火焰色的眸子,“我只是想要成為一個善良勇敢的人,一個像母親那樣光彩奪目的人。我時常想著,這件事如果是母親的話會那樣做吧,因為我想要成為母親那樣的人,所以也要那樣做。”
“這有什么不好?無論怎么說,您也確實是幫助到了您想要幫助的人們。”
“從結果來看是一樣沒錯,可本質上不同,我幫助他人,不是因為我為他人的困境而感到了悲傷,我付諸行動的原因,從根本上來講都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成為那個可以毫不猶豫對他施出援手的人。這種不純的動機,我這種無論目睹怎樣的災難,不是首先心生同情,而是想到要保持自己偽裝的人,完全不配得到與真正純善者同樣的贊美,因為我只是想成為不是自己的別人罷了。”
“這樣蠻不講理的苛求自己,會不會太辛苦了。”艾蕾嘆口氣。
“這才叫學習,一種要讓人變得不像人原本樣子的過程,人的原本模樣,像動物般野蠻,付諸暴力去取得想要的,所作所為全聽從欲望與本能的呼喊行事。”
“這是神人眼中的我們?還是諸神眼中的人類?”
沃從不可置否地搖了搖頭。
“您的話雖然拗口,可我大概明白意思了,不過追逐他人的影子是否稱得上本人的真心,這點單憑我的學識實在難以定奪,”艾蕾沉思一會,忽地笑了,“其實您的這份感受,我也時常有過。”
“該用怎樣絕倫的姿態才能做到驚艷旁人,得是如何一絲不紊的行為才算是合乎禮節,身為席爾穆納的女兒,我該如何行事,才能為這個名字增添榮耀。”艾蕾說。
“我曾經厭惡過一個人,那是一個在帝國內聲名遠揚的年輕貴族,因為知曉了他令人作嘔的一些嗜好,我發自內心的對他感到惡心,可在旁人眼里看來,他作為家族年輕的繼承者,在不遠的未來將會是我父親、兄長,乃至達梅里亞公國皇家地位的有力支持者。”
“所以在舞會上,我任他牽起我的手,假裝一無所知的對他微笑,忍住心底的厭惡,盡力籠絡著他,”艾蕾淡淡地說,“他的身份是如此重要,乃至就算父親因此要我與他聯姻,我也不會拒絕吧。”
“不,該說我還是做得不夠,如果我當時便主動提出姻親,也許就不會發生后來那么多事了。”艾蕾抓緊雙手。
“那個人是威斯克大公洛薩·維森的長子,威斯克公國的繼承人,”艾蕾的聲音顫抖著,“他是萊昂·維森,后來殺死我母親的畜生。”
沃從啞然,該怎樣評價這種巧合般的悲劇,他們是掌握世間至高權力所在的尊貴家族的兒女們,每一步都牽扯著千萬人的生死福扯,如果為了這份目的而犧牲自我的幸福,那樣是對嗎?
艾蕾擦去眼角的淚花,神情再次變得堅毅:“現在的我已經明白,我個人的感受與幸福只是微不足道的塵埃,我是達梅里亞的兒女,我的一切一切都理應為它奉獻。”
“這樣的我,才配得上稱呼自己尊貴的姓氏,源自神人卡門,帝國皇族的席爾穆納。”她站起來,飛揚的裙擺冰花般綻放,少女曼妙的身段令人一眼移不開眼睛,雪白的銀發披散在身后,仿佛即將展開的羽翼。
即使是沃從也不得不贊嘆,比起自己,艾蕾才更像是神人的女兒,而實際上她也的確是,白銀之血在她身體內流淌,賦予她能夠療愈萬物的神術力量。
“我的兄長,羅吉爾·席爾穆納,將代我向羅蘭閣下,為我和路西澤提親,”艾蕾望向她,仿佛做出最后的通牒,“如果您愿意祝福我們,現在就告訴我吧!”
沃從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很久以后,她才聽見自己說: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