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撞著帳篷前的簾布，像悶敲著鼓皮的槌。

風也扯著狼的長毛飛揚，葛瑞格利撫摸座狼后背蓬軟的白毛，這匹白狼是父親當初送給他的成人禮物，開始還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狼崽，沒過幾月就像只豬一樣肥起來……狼豬用頭蹭著他的手，發出呼呼地叫聲。

凄冷的月光映照街道，二十余名霜牙氏族的年輕戰士騎著座狼，立在帳篷與木屋之間的街道，穆古爾·富格上前與他并騎：“酋子，我們出發吧，不想來的人等再久也不會來。”

葛瑞格利點點頭，隊伍悄無聲息地經過訓練場，父輩們響亮的鼾聲在外圍也隱約可以聽見，不多時，他們來到北城門，城下的陰影站著一名守衛。

他拉住戰馬：“開門，我要出城巡邏。”

“是。”守衛對著城頭揚了揚手，巨大的閘門緩緩提起，無遮攔的風壓忽撲過來，夾著草木的氣息灌進他嘴里。

守衛沒有問他為什么要在這時候出城，獸人部落也是威權社會，上位者的命令永遠優先且絕對。

但他帶人出城的消息是瞞不住的，恐怕他前腳剛出門，后腳父親就會收到消息吧。

狼群奔出城門，在月光下四散開，每匹座狼上都坐著一名新生代的戰士，他們朝著森林馳去，暮色下的廣闊密林像一張吃人的大嘴。

“我們兵分兩路，一隊隨我，一隊由穆古爾領頭，盡量搜索快些，無論最后有沒有找到，所有人天亮前都必須在這里重新集合。”

“遵命。”

群狼魚貫入林。

·

白狼踏上結霜的落葉，仔細嗅聞著地面，它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只發出如落葉飄零般，沙沙的響聲。

“你覺得會是誰殺了他？”葛瑞格利隨口向身旁的副手問道。

“只能是那些人類吧，”副手篤定地說，“大人你沒有見過多少人類，雖然大多數人類都沒有我們獸人這般強壯的身體和無畏的勇氣，可他們之中最精銳的戰士，會身披刀劍劈不開的鐵衣，并有眾多能施法魔法的人類薩滿愿意隨軍作戰。”

“可我們還沒有與他們開戰，這里也還沒有淪為殺人的戰場。”

“沒有區別，大人，”副手往后拉開兜帽，好讓葛瑞格利看清他耳朵割掉之后剩下的肉團，“我曾無意間，在野外遭遇過一名遍體鱗傷的人類騎士，我本無意傷害他，可他的攻擊令我別無選擇。”

“人類與我們語言不通，往往見面就會拔刀相向，”副手聳聳肩，“那名斥候興許也是這么死的。”

他的態度很輕松，可葛瑞格利卻難以像他一樣釋下重負，人死難道真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事？連引得旁人的悲憫都不能夠？

白狼忽然昂起了頭，喉嚨里發出兇狠的低吼，其余座狼也一樣，狼背上的獸人還來不及制止，狼嚎聲便此起彼伏的響起，一聲接一聲掃過空蕩的夜空。

“該死！叫它們停下來，我們會被發現的！”副手怒吼，持續太久的狼嚎很難不引起在森林旁邊的人類駐軍警惕，這樣下去他們所謂的隱秘搜索也就成了空話。

“不，它們不是在亂叫，”葛瑞格利沉下臉色，他手緊抓住座狼的脖間，那里的毛發很明顯的豎立起來，一張一縮，急促的喘著氣，“白狼，你是發現了什么嗎？”

這些是座狼進入戰斗狀態的表現，它們身體里嗜血的那一面被喚起了。

白狼一聲長嚎，帶著葛瑞格利猛地朝森林另一頭奔去，群狼緊隨其后。

“都跟上！”葛瑞格利大喊，俯下全身扒住狼背，止不住地想到底出了什么事。

惶惶黑暗里，他們穿梭在林木草樹間，月光幽幽，樹葉沙沙的響，狼嚎不斷，寒溪涓涓脈動，遠處傳來鳥鳴，風嘯如猛鬼的呼吸，恐懼自心底油然而生，它是你最大的敵人，葛瑞格利想起父親對他說過。

一股濃烈至極的血腥味襲來，葛瑞格利猛然驚覺，寒毛戰栗，同時白狼的腳步也終于停下。

葛瑞格利坐起身來，他的面前，十余具獸人與座狼的尸體橫陳在地上，獸人的血與座狼的血混在一起大片大片地潑灑開來，血是從顱腔里沖出來的，殺人者砍下了所有人的頭，一張張臉朝上，雙眼空洞的望著天空。

其中也有他熟悉的面目。

副手緊隨其后到達，眼前的場面令他也悚然心驚：“陀爾古斯在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支座狼騎手小隊全數覆滅，如果不是狼群嗅到了血腥味，他們甚至不會有半點察覺。

白狼用頭拱著同伴的尸體，嗚嗚地哀鳴。

葛瑞格利翻下狼背，落地的時候他腿一軟，跪了下去，他抱起一顆頭顱，抹去上面的粘稠血塊，認出這張臉的主人。

“穆古爾·富格……”葛瑞格利的聲音在打顫。

明明前一刻他們才互道告別，白日里對方那堅毅的神色仍歷歷在目，可現在他為什么會捧著穆古爾的頭，又為什么會茫然地無所適從。

胃里忽然一陣惡心，他捂住嘴，又埋頭干嘔。

“血是溫熱的，他們還沒有走遠，酋子，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副手的話音陡然凝固，仿佛繃斷的樂弦。

葛瑞格利抬頭望去，滾燙的炙血正好潑在他的臉上，一片鮮紅中，他看見副手的頭顱斜斜的從脖子上滑下，也落進了他的懷里。

他呆滯地用手去擦血，卻怎么也擦不干凈，只好先擦亮眼睛。

一道黑色的影子站在不遠處的樹木之間，影子的身體比黑色更黑暗，所以能被他看見，那雙眼睛是血紅色的，半空的飛鐮也是血紅色的，血絲像鐵鏈一樣牽在影子手里，他揮舞著血鏈，另一頭的鐮刃只是輕輕甩出，一顆頭顱便被砍下。

“等等。”葛瑞格利喃喃喊道，他看見了黑暗中，那些纏繞著樹木的血色細線。

群狼狂吠，狂怒的戰吼聲發出，孩子們朝黑影沖去，又一個接一個在途中斷成數截，成堆的尸塊或散落或飛舞，生者半死地掙扎著爬行。

葛瑞格利再也不能忍受，抱頭尖叫，白狼咬住他的衣服，把他甩上后背，頭也不回地朝森林外奔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