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坎·森，他真是神人么？”葛瑞格利念出這個名字時，心里莫名有些驚惶，“像人類的那位科琳一樣？”

“不是，起碼我認為不是，因為森不具備神人的那股與生俱來感，”賽義達想了想該怎么形容，“孩子，記住，神人是從本質上超脫凡人的存在，祂們的靈魂里具有神性，當我們看見祂們，不，用不著看見，只是感受到祂們的存在，你就會知道祂是一名神人，像剛剛出生的稚童也許不知刀劍之利，但祂本能里一定刻有蛇蛛之懼，又或者你會有……直面命運的感覺。”

“命運……”葛瑞格利低聲重復。

“可更多獸人，更愿意一廂情愿的相信他是，這不怪他們，因為那委實是個殘忍的冬天，我們理解不能的災禍也在眼前真實的發生著，”賽義達長嘆口氣，“被選之子化為頑石，田間生滿劇毒麥穗，家畜產下異型幼崽，戰士狂而相互廝殺。”

“毀滅日的預言四句。”葛瑞格利聽出這段話的來源。

“石鱗癥，枯萎病，受蛇脊山脈魔力涌動期影響的家畜，幾乎要全面爆發的內戰，毀滅日的預言一一應驗，人們都絕望了，暗地里說陀爾古斯已死在封堵死亡的煙柱下，無法再保佑獸人，薩滿們想要觀察星象，可每日都是風雪與黑暗，哪里看得到什么星星。”

“十八主氏族的酋長們在阿庫克大會上爭吵，幾乎要拔刀對砍，儲蓄的糧食每天都在離見底更近，沒有猶豫的時間了，必須有氏族做出犧牲！酋長們都預見了那個可預見的結局，白日還是假裝商討在巨帳內議事，可一到晚上，各個部落的領地內，磨刀霍霍的聲音不絕于耳。”

朔風凌冽，卷住雪花環繞在帳篷周圍，風嗚咽著，像是有誰在尖叫。

“杜坎·森就是在最后一場阿庫克大會上出現的，后來我們才知道，在前一天晚上，他剛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血手氏族的老酋長，還有他的哥哥們，把他們掌握的權力搶了過來。”

葛瑞格利打了個深深的冷戰，以如此暴戾的手段成事，他是想也不敢想，可從這些話里他能感受到，這個名為杜坎·森的男人，對權力那著魔般的渴求，還有他血管里流著的那屬于獸人的天生不安的血。

“所有人都認為那是最后一次阿庫克大會了，明天就是拔刀相向的日子，需要談的事情早已沒有，該說的話也已經說過了，酋長們都把自己的孩子帶了過來，要我們相互告別，并一起向陀爾古斯祈求，希望彼此間往后再不要相見，而杜坎·森作為血手氏族的新酋長，只是一個人坐在那里，待看完我們過家家的戲碼，他站起來說——我們去進攻矮人領地！血手氏族愿為先鋒。”

“我那時候還小，和你差不多大，你知道我看見這么一個差不多和我同輩卻比我要魁梧得多的獸人戰士站起來，喊出這句話時，我在想什么嗎？”賽義達笑了一聲，像是在自嘲，“我在想……他可真是個英雄啊！”

風聲忽地斷絕，賽義達深呼口氣，再緩緩地吐出來：“英雄啊……”

“后來發生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們成功突破了整個北蛇脊山脈之地，幾乎所有的矮人領地，議會之門、羊爵之門、暗影峰之地……最后是瑪瑙之門，我至今都不知道杜坎·森是怎么辦到的，矮人要塞高厚的山門在他面前宛若無物，曾經要花費一整個獸人氏族生命才能挖開的黑石城墻，在他面前只是輕輕一沖便垮塌了。”

“無論如何，杜坎·森真的成為了所有獸人的英雄，年輕的父母以他為標榜來督促自己的子女，獸人戰士們因為有他作為自己的領袖而深以為傲。”賽義達忽然停下。

“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去死，該多好啊！”賽義達盯著燃燒的篝火出神了好一會，才又說。

“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去死，他將會成為獸人歷史上僅次于神人杜坎的大酋長，北蛇脊山脈之地從此盡歸獸人所有，人們不用再為領地相互廝殺的時代……想來會是獸人的又一個黃金盛世吧！”

“可是他沒有，他帶領獸人對東陸的人類王國發動了所謂的圣戰，為了他所謂的功業。”賽義達又是沉默，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

“獸人骨子里對戰爭的渴求和不安定的血，還是控制了他。耐得住寂寞的——無論人類還是獸人，都是少數，有超凡才能的人不會愿意在昂長的后半生里只對往日進行回味，安度晚年……就是英雄的死，英雄又怎么會甘心在壯年的時候就走到了人生的終點呢？”

“可我要告訴你的故事不是這個，”賽義達說，“在最后一次對是否要向東陸發動圣戰的表決會上，十八氏族里只有一位酋長站出來說反對，并向杜坎·森發起了一場決斗，你知道這名酋長是誰么？”

葛瑞格利搖搖頭，心想是誰這么不要命，在什么情況下還去干這種明顯找死的事，那個以他為酋長的氏族可真是悲哀。

“那名酋長是霜牙氏族的前任酋長，我的父親，你的爺爺，裘卡·戰歌。”

那可就不是悲哀是悲劇了……葛瑞格利滿心不解：“為什么！”

“東陸戰場的第一聲戰吼，將會敲響整個獸人種族的喪鐘，他臨死前是對我這么說的，然后他就被杜坎·森捏碎了頭骨，”賽義達把一根木材扔入火堆，“我從此成為霜牙氏族的新酋長，作為發起決斗的代價，我不得不帶領全部落的戰士踏上戰場，去充當霜城一戰的前鋒，去直面銀龍王國卡斯泰利爾最鋒銳的反擊。”

“不幸中的萬幸，我勝利了，從此被稱為霜牙軍王，我成為了英雄，可代價是整個霜牙氏族的衰敗，我們的族人曾經是現在的數十倍！我們的領地曾經遍布蛇脊群峰！我們的霜牙的戰士名聲曾經響徹整個北蛇脊山脈！可這些榮耀都在我手里失去了，即使我是一名被他人稱作英雄的戰士，”賽義達張開手臂：

“告訴我，孩子，現在你還覺得我是一名好酋長么？”

葛瑞格利呆呆地看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葛瑞格利，你會成為一名出色的酋長，比我更出色，比庫馬爾更出色，你知道為什么嗎？”

葛瑞格利還是只能搖頭。

“因為你不會揮舞刀劍啊！我的傻兒子……”賽義達嘴歪了歪，笑起來，寬大粗厚的手掌蓋住他的頭發，輕輕撫摸著。

感受到這股溫暖，葛瑞格利心里微微懵動，覺得自己似乎有了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