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手駕馭戰熊肆無忌憚地突進,追上一個個向他背逃的軍士揮砍出刀,頭顱飛落,戰熊似乎很享受這些從人類身體里迸濺的鮮血,口齒周圍沾滿了撕咬尸體而來的血污,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沖破濃密白霧,從騎手側身極近的距離飛躍而起,發動了襲擊。劍弧圓滿,以雄渾的力道,直斬騎手脖頸。
此刻騎手剛剛斬首一名軍士,重刀揮出一時間難以收回,襲擊者抓住了這個機會,也許是為給遭斬首慘死的戰友們復仇,這一劍同樣是奔著梟首而去。
戰熊直立起來揮舞利爪試圖擊退來襲者,它先前面對矛手群起的刺擊時從未這樣做過,此刻完全出于野獸的靈性,從這一劍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險。
騎手已經來不及用刀格擋,他探出了手,張開覆蓋五指的手鎧,準確地抓向劍斬來的方向,鋼鐵相撞之間發出嗡鳴,騎手抓住了劍,劍刃也砍破了手鎧深陷進他的手掌,但騎手紋絲不動,只是以更大的力量抓住了來襲者的武器,仿佛既沒有恐懼,也沒有痛覺。
烏黑的血沿著劍脊流下來,赫倫汀的鴉翼劍紋飲血后綻出妖異的赤紅,隨即一股更強的力道壓落,劍刃徹底斬斷騎手的手掌,再無阻礙地砍向脖頸。
路西澤感覺自己簡直是一劍砍到了石柱上,騎手身披的這具鎧甲構造聞所未聞,竟連脖頸也完全防護住了,他破開了鎧甲,只是劍死死的卡在了騎手脖子里,無法完全砍斷,于是他扯住騎手的手臂,將其拉下了熊背。
戰熊怒吼著想要將路西澤撕碎,全身重甲的步戰騎士們沖上前,樹起銅盾用強健的體格抵擋住戰熊,原本奔逃的矛手們眼見主帥身先士卒也恢復了勇氣,他們雙目血紅,狂呼著刺出長矛,內心滿是戰友犧牲所引燃的憤怒,四面圍攻之下,沒有騎手協防,無數根尖矛轉眼就將戰熊扎成了刺猬。
路西澤拖著騎手墜地,赫倫汀卡在斷掉的半截脖子里,血肉一片模糊。
戰熊沉重地倒地,軍士們高昂歡呼,路西澤松了口氣,抬手去摘騎手面甲,他想看看騎手的面容,來猜測對方是誰的部將。
他忽然楞住了,這副面甲簡直就像從騎手臉上長出來似的,與皮膚之間沒有一絲縫隙,甚至沒留口鼻呼吸的孔隙,光用手根本取不下來。
不光是面甲,整套鎧甲都極其貼身,仿佛騎手身體的一部分,像甲殼之于螃蟹。
“我倒看看你究竟是個什么東西?!甭肺鳚砂l了狠心,摸出腰后的匕首,從下鄂刺破鎧甲,刀尖扎進騎手的臉皮,撬動刀柄用勁將面甲生生撕開來,下一瞬間,他強忍住惡心才勉強沒吐出來。
騎手的整張臉皮無疑是跟著面甲一起被他剝下來了,皮膚血淋淋的粘住寒鐵,像融化的蠟燭,露出層坎坷不平的紅肉,露出一雙沒有眼皮的幽藍色眼珠,血小溪般沿著騎手干癟的臉頰往下流,連嘴唇也被撕掉的嘴里,兩圈白森森的牙齒。
“殺……殺了我……”騎手不成形狀的嘴居然還能發出聲音,來不及反應,這個分明已經斷掉半截脖子的人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凄厲地大吼,“殺了我啊!”
“不要!”路西澤甩開手,奮起一腳踢飛了騎手的頭顱,極大的恐懼轉瞬間令他的身體變得冰涼,心跳飛快。
騎手甲胄里的身體更加干癟下去,流在地上的血泊也飛速干涸,這些血都被甲胄吸收了,這是一件吃人的武裝,不是人類操控甲胄,而是甲胄控制人類。
騎手幾乎要流盡的血不再能滿足甲胄了,榨干骨頭發出開裂和崩潰的恐怖脆響,無頭的甲胄搖搖晃晃站起來,好如野獸饑渴了,猛地側身朝向他。
“尸鬼!異端!黑魔法!”騎士們沖擋在他身前,怒叱眼前的褻瀆景象,紛紛抽劍劈砍過去,劍光紛亂之間,很快將騎手的殘軀大卸八塊。
而路西澤只是楞楞地坐在一邊,他看著手里仍在滴血的面甲,想起面甲下那張瘦骨嶙峋的血臉,想起那聲求救的哀嚎,那根本不是什么軍士,只是個飽受折磨的可憐靈魂罷了。
嗚嗡!沉悶的號角聲像是從每個人心頭響起,數不清的幽藍浮火出現在濃霧深處,出現在軍陣的四面八方,看似落單的騎手只是為了吸引注意,配合遮蔽視野的大霧,對方的掌兵者悄無聲息間完成了對他們的包圍。
一股顫栗貫穿路西澤全身,在極端惶恐的氛圍下,軍陣里的每個人竟都聽見了一個既遠又近的聲音,近如主人就在他們耳畔邊低吟,遠在山谷鳥鳴般空靈。
“疾如風,飛花摘葉成兵。
徐如林,猛虎臥荒潛爪。
掠如火,摧枯萬軍探囊。
不動如山,磐石大壑難撼?!?
狂暴的雷霆筆直洞穿濃霧,攜萬鈞之力,瞬間沖垮了因圍攻騎手匯聚起來的騎士們,路西澤被巨大的沖擊震飛出去。
待雷光消逝,熱氣從遍地盔甲的縫隙之間騰出,表面由原本的鐵色滾燙到熾紅。
強烈的眩暈感令天地顛倒,路西澤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站著還是已經倒地,他抬起頭,一條漆黑的焦土之路直抵他跟前,像迎接某人鋪設的路毯。
他想去握劍,卻感到劇烈的疼痛,猛地轉頭,看見本就緊握在劍柄上已成焦炭的手。
馬蹄聲擊碎混亂的空氣,四周突然寂靜下來,傷者的哀嚎,心臟的跳動,從他耳邊再也聽不到,一匹高大的純白色駿馬從濃霧中現身,卡斯特家的騎軍已經是當世精銳,也從未有過這樣壯碩的戰馬,宛如一堵不可阻擋的堅墻推來,駿馬磅礴的氣勢屏退了霧氣,霧氣沿著每一絲肌肉流走,駿馬所踏的地面上,赫然矗立著八條石柱般筆直健壯的馬腿。
馬上端坐著一個頭戴鷹盔身披黑甲的男人,金色雷光在男人手掌與他手持的長槍上跳動,那柄槍的槍柄與槍頭連成一塊,頂部如犄角般扭曲成尖銳的幺形,男人身后振開印有雙頭鷹徽記的大旗,標志了他的身份。
加韋德之軍。
路西澤記起那一晚他通過羅蘭視野在黑巖城所見的正是這支軍隊,他震驚對方竟然孤軍深入東陸,并且還正好與他們的駐地相撞。
八足駿馬無聲無息地剎住,男人從馬上看來,與他四目相對,從那雙眼神中透露出恐怖的冷酷與殺意,深深刺痛了路西澤的靈魂。
“你知道我要來,”留里克·瓦薩威嚴地說,聲音低沉,“但尖頂塔羅統治的群星之間并無屬于你的位置,你是誰?”
此刻路西澤還沒有意識到,加韋德親王,塔羅戰車手中最銳利之劍的留里克,正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