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確亦或重要的道路,必然封存于一重乃至重重門扉之后,門扉象征阻礙,對孩子也許是年齡,對庸人也許是天賦,對人類的發展而言也許是一種技術的革新,但對于密徒,門扉是更具象化的東西——來自塔羅的試煉。
門扉的存在乃必須,且必須被突破,人只有突破門扉踏入嶄新的道路才稱得上成長,甚至有時為突破門扉,產生倒退也是被允許的,畢竟‘不朽’是一條不進則退的道路。
任何企圖繞過門扉的行為即是禁忌,所謂禁忌,必有其代價,也許換言之,這也是一種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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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蒙已經完全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他感覺自己似乎被某種東西包裹住了,完全與世界相隔,一片混沌之中,響起淋淋瀝瀝的雨聲,以及父親的聲音。
“如果當初遭難的人,不是你哥哥,而是你就好了,如果是你哥哥……他必不會讓家族如此蒙羞。”卡里昂·布萊克那一日踩著泥濘離開的腳步聲,無論過去多久仍是如傷疤一般清晰。
他突然感受一股猛烈到可怕的震動從靈魂深處激蕩起來,此刻他成為了一道牢籠,有野獸在內狠狠沖撞,發出嘶吼,這股震動一陣接一陣,野獸不愿意停下,這頭心中困獸就算在圍欄前鮮血淋漓,也不屈從妄圖平息憤怒的自我安慰。
“神王啊!您搞錯了應該帶走的孩子!”父親在不遠處流淚祈禱。
“啊啊啊啊啊!”戴蒙仰天怒吼,這個在旁人眼中永遠沒有什么情緒的男孩,即使他們刻意刁難也只會默不作聲的男孩,此刻面目猙獰,但在這極端狂怒之下,有一種比這股怒火更加深切更加哀莫的絕望。
雨,果然在下雨,黑色的城墻如墓碑般矗立,他們像海灘邊擱淺的魚,屈辱投降后被折斷手腳的戰友們至今日仍難瞑目,他躺在尸坑中央,雨點打進仰望天空的眼眸。
“在造物主和祂的作品之間,除了支配,還需要其它什么嗎?”卡里昂的話音再次響起,卻是一種他從未聽過,父親也絕不可能使用的戲謔語氣。
所以是誰,究竟是誰在他耳邊低語,但意識又漸漸變得混沌,并再無可阻擋的一點點支離破碎然后消失,戴蒙明白這也許就是最后了,回光返照亦有極限,他拼盡最后一絲力氣睜眼,竟看見一道黑影站在尸坑邊緣。
內心縈繞的執念在此刻猛地炸開,他想起來了,他知道這道身影是誰,賦予他這份活死者詛咒,令本應安息的靈魂永世徘徊的噩夢,但如今他也明白,不能全權把罪責歸罪于誰。
因為最終決定要生存而非毀滅的人,是他自己。
“就算生命虛幻短暫,凡人也妄圖綻放光芒,更何況不死之人,”父親低聲蠱惑,“子嗣如果未盡到子嗣的義務,便還未到他安息的時候。”
“是,可我已束手無策。”他向生的心火算是重燃了,但殘酷的現實仍擺在面前。
“說絕境也尚早,你還沒有完全激發血統的力量,不是那種低劣的死者靈血,特雷西亞給予你的那份血統,我為你滋養的那份果實,那份直溯該隱,完整的始祖之血,”戴蒙感到有一只利爪撕破他的身體,直接按住心臟,“你誠然是個廢物,所以才需要我來襄助。”
心臟自死寂中奏響,但不止一顆心,而是幾百顆心一齊合奏,血肉的殘塊之間形成共鳴,在野獸腹中,在酸液腐蝕之中,血肉重生出觸須。
如此強大的重生能力,已經遠非血裔,乃至任何自稱是活物的東西所能企及。
冰原狼毫無征兆地倒地,一只鮮紅的手從喉嚨里伸出抓住了它的獠牙,狼肚在頃刻間如吹氣球般膨脹起來,表皮因承受巨大的張力而變得紅潤近乎透明,如昆蟲的卵殼,隱約能看見狼的肚中正有人體在逐漸成型。
狼的身體徹底爆開,血肉飛濺,一個鮮紅的人躺在狼的尸骸上,有如七重地獄的血池中剝下人皮洗涮的惡鬼。
父親,我會追尋更偉大的榮耀,然后我要讓你知道……戴蒙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熟悉著這副新生的軀體。
即使人們深知我乃墮落血裔,仍愿意為我謳歌贊頌,令中洲微風奏響我的名字,在傳奇英雄之中占下一席之地,我所要尋求的,便是這樣偉大的榮耀。
那么這份榮耀的起點,就從費奧多爾·瓦薩,這位鷹王的御前親衛開始,戴蒙緊握住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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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費奧多爾的拳頭深深陷進墻體,石墻表面如蛛網般支離破碎,一旁的軍士們不敢上前打擾,他們明顯能感覺到這位加韋德戰士身上正爆發出駭人的怒火。
在剛才的一瞬間,費奧多爾感覺到他的狼死了,但這并不是令他如此憤怒到失態的原因,狼的死,就意味著那只骯臟的血裔還沒死。
也就是說他的殺戮頭一次失手了,在戰車教導中,這種因輕慢導致的失利,當屬極大的恥辱!
恥辱必得以血還血!費奧多爾一刀刺進墻壁,隨即全力一拉,斬掉了自己右掌的無名指。
“我明白了,這是您給予我的試煉嗎?”費奧多爾強忍劇痛,低吼道,“那么我必當逾越過去,通往嶄新的道路。”
那么我必當將他逾越過去,失敗者,定要永世不得翻身,兩個男人在同一時刻下定了同一個決定,對立雙刃的目光早在凡人無知無覺間投望過來。
城墻邊發出震天的歡呼聲,也許是年久失修,又或許是潰于蟻穴,黑巖堡本就脆弱的東部城墻在接連不斷的猛攻下終于支撐不住,連綿垮塌了一段,撤退的號角即刻吹響,前線的軍士們拋下數以千計的尸體如潮水般退去,已經不再需要無謂的傷亡了,因為下一次,從毫無防御的垮塌城墻處發起沖鋒的將不再是尋常士卒,而是如今整個東陸最精銳的騎士們,卡斯特家的重甲鐵騎軍。
脆弱的城市正在一點點陷落,玫瑰在雨中漸漸失色,變得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