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羅姆張開獸皮，褐色皮革中躺著一條項鏈，用各種迥異的骨齒外加一根銀絲繩簡單串起，沒有任何花哨的裝飾，但不會有人質疑這串骨鏈的重要意義，這是由主氏族酋長們各在自己榮譽骨鏈上取下一枚獸齒串成，唯歷代酋長才有資格在死后將獸齒風化放上榮譽骨鏈。

要制成這條骨鏈，相當于主氏族酋長們割舍下整個氏族的一份榮譽，把它獻給了科琳。

雷瑪想起來了，他不知道有這么一個環節，但那串骨鏈的確是真品，不過在向他們征要骨齒時，大薩滿格雷丹·德拉是用接任大酋長一職為理由，他把本該戴在自己脖子上的大酋長象征送給科琳，雖然不知道格雷丹究竟有何用意，他懸著的心總算落下去。

洛薩恩拿起骨鏈，那雙蔚藍色的眼睛看著看著，竟生出憂傷來，他輕嘆口氣：“確實是眾氏族的獸齒，我在霜牙氏族時，曾見過賽義達酋長的骨鏈，有一枚血沁進骨頭極深，像雪地盛開的紅薔薇，沒想到如今還能再見。”

遭到除名或選擇離開阿庫克大會的氏族，既然背棄族群，自然也不再有佩戴榮譽骨鏈的資格，該氏族的一切祭祀禮器也將收納回眾氏族巨帳，等待賦予給新誕生的大氏族。

“不敢欺瞞神人。”格羅姆按著胸口行禮，恭順得令雷瑪吃驚。

他想格羅姆終歸是心系氏族，他幾乎要看見和平的曙光，這場戰爭已經持續太久，無論獸人還是人類，為此而死的生命都已太多，是時候結束了……這樣哪怕坐在漫山遍野尸堆最中央的他，也能從這片殺人的戰場逃出去吧。

科琳接過洛薩恩遞來的骨鏈，拿在手中端詳。

雷瑪近乎感激的看向格羅姆，卻正好觸到對方回過頭來的冷笑面孔，他還沒明白這個表情是什么意思，又聽見有鐵器鐺的一聲墜地，鈴鐺般清脆的響聲回蕩在整座王廳。

雷瑪猛地抬頭，看見漆黑的血從科琳手掌中涌出，傷口薄得像柳葉，他難以想象如此細微的傷口能這么快流這么多的血，仿佛血是遵循自己的意志從傷口逃離出來，地面上很快積了一灘墨色，仿佛詛咒的烙印。

一把銹跡斑斑刃面崩口的斷匕首制造了這道傷口，剛被甩落在不遠處，可在上一刻，它分明還是一串骨鏈，由科琳親自握在手中。

所有人都驚呆了，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時全楞在原地。

科琳握緊了手，黑血不斷從掌縫間流出，她從王座上站起來，抬起頭去看天空的方向，分明隔著厚厚的石板，但她昂然的神情讓人不禁相信她就是能看見，神人科琳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使是面對子夜般絕望的漆黑，她仍敢于用希望來照亮前路，用永不氣餒的熱情，激發追隨者們抗爭世界的勇氣。

科琳閉上眼睛：“白塔，你不愿意再忍受我了嗎？”

隨即她像在嘲諷誰似的冷笑一聲：“其實我也一樣。”

科琳突然仰面倒下，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洛薩恩撲過去抱住她。

“刺客！”洛薩恩暴喝。

雷瑪渾身的血都涼透了，他大喊著想要解釋：“不！不是這樣……”

可神人的圣衛已經怒嚎著沖上來：“殺了你們這幫綠皮畜生?！?

科琳不止是神靈的凡世行走，是他們敬愛的領袖，更是東陸冒險團的奇跡，她不貪圖名利，以虔誠的修士和榮譽的騎士作風來標榜自己，她團結了一盤散沙的流浪者們，發誓要帶領他們重返家園。此刻神人在他們眼前遇害，兇手還是他們血海深仇的敵人，怒火令圣衛們失去了所有理智。

雷瑪下意識地抬起手一擋，騎士的長劍直劈進手臂，血肉和骨頭一起裂開，血流進他的眼睛，一片鮮紅，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見更多的血影朝他撲了過來。

雷瑪踉踉蹌蹌地往后退去，他能聽見劍刃破風的聲音，格羅姆張狂大笑的聲音，薩滿吟唱魔法的聲音，身后銀門走廊族人們慘叫的聲音，還有自己的身體被長矛和刀劍刺穿的聲音。

他想一定是哪里出錯了，不然為什么，為什么……他會這樣一無所知的死去。

但比起命中注定要落來的死亡，他更擔心氏族的今后，甚至他無比惶恐，氏族是否也將面臨跟他一樣的命運，被這場陰謀背后的始作俑者肆意玩弄，最終也在一無所知中屈辱的滅亡。

太陽如往日一樣疲憊地沉落，星辰排布在天幕下命中注定的軌跡。

凄涼的月光下，雷瑪·薩魯法的尸體早已冰涼，他的心臟同時被三根尖矛貫穿，以匍匐的姿態跪在地上，比最十惡不赦的罪人更要低賤。

·

七天后。

大薩滿格雷丹·德拉離開巨營，走上氏族的高臺，面對無數獸人滿懷期望的面孔，他悲痛地說道：“我的同胞們，我的手足們，雖然這個消息是如此殘酷，但我仍必須得告訴你們真相。”

“科琳拒絕了氏族的和平提議，不僅如此，包括我們敬愛的雷瑪酋長和格羅姆酋長在內的整個使節團，人類在收繳他們的武器后，無恥地殺害了他們?！?

“這是對獸人的羞辱！我的同胞們??！和平的愿景已經破滅了，人類以為我們會任人宰割的滅亡，但他們會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錯誤?！?

“這場戰爭的盡頭，我們和人類，注定只能以一方滅亡為結局，唯有永恒的戰爭，才能取得我們渴望的一切，而不是靠著向人類搖尾乞憐，氏族的英靈們將為我們祈福，陀爾古斯將注視我們的英武，同胞們啊！展現我們的榮耀和勇氣吧！哪怕最終難免落敗，我們也將以戰士之名，驕傲地去往陀爾古斯身邊。”

“出發！向卡斯托納斯進軍!”

·

七天后，閃耀宮廷。

“冕下的狀況如何！”

“不是很樂觀……這把匕首是紅穗間之戰終結冕下凡人之軀生命的武器，屬于冕下的命定之死，我們毫無辦法?！?

“但那把匕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我們不是已經讓多米尼克把它帶去西陸，封印進萬神殿了嗎？”

“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洛薩恩說，“我們必須立刻召回莉莉安娜冕下，她的母親生命垂危，想要見她最后一面。”

“審判將至，世人需要神人的力量。”不知是誰低聲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