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只知道大約，卻不知具體人數(shù)，更不知道林青鸞為什么忽然問這個。

林青鸞看著雨幕，冷意沁入眼底，她緩緩開口：“林府上下，一共三十六口人。”

當(dāng)然，這是十年后。

十年后，上官冽輕飄飄一張圣旨，從林家兩個嫡子，到林府掃撒奴仆的小孫子，上下三十六口人齊齊行了斬立決，整個林府，再無一絲生息。

只余滿地鮮血。

“主子可是想家了？”安瀾看到林青鸞下頜滴落的淚水，才驚覺她竟是哭了。

她手忙腳亂的拿袖子去擦林青鸞的臉：“還是做噩夢了？主子？”

“我想回去。”林青鸞盡量讓自己聲音穩(wěn)定，但顫抖的聲線還是泄露了她的心情。

她想回林府，只做那個將門女，不是什么寵冠六宮的貴妃。

她想離開皇城，隨便嫁給誰，只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正頭娘子，生幾個可愛的孩子，聽一聲兩輩子不可能聽得的“娘親”。

或許只是一個人最普通的愿望，但是從上官冽帶著賜婚旨意到林府的那一刻開始，這些便都不可能了。

她從未奢求過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曾經(jīng)她只想要一份真心和感情，可惜她輸?shù)囊粩⊥康亍?

到如今，她什么也不想要了，只求能活著，只求林家上下三十六口人都能活著。

有時候她恨急，簡直想拿起剪刀直接插在上官冽心口，她恨他無情無義，還要強(qiáng)取豪奪，又裝出深情款款的樣子蒙蔽她的一生。

可是她不能。

弒君這樣的重罪，不是她一人能抗得下的，林府將會因她的沖動再次遍地鮮血。

她不能。

一切只能徐徐圖之，只能緩緩而為。

可是她好恨啊，真的好恨啊……

林青鸞想忍住不哭，眼淚卻落的比雨還要兇猛。她只能單手捂住眼睛，不愿被人看到這般的狼狽。

“主子……”安瀾急的圍著她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卻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最后一跺腳，“奴婢去請皇上過來！”

“別！”林青鸞一把抓住安瀾，她現(xiàn)在真怕自己見到上官冽，便真會控制不住弄死他。

她捂著眼睛的手無力垂下，半晌才淡笑了一聲：“你去取些酒來。”她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雨天飲酒，倒也相配。”

酒是取來了，但林青鸞喝的并不痛快。

安瀾不甚聰明，卻忠心的很，一開始還能忍著視而不見，但看林青鸞半壺喝下去，她便開始碎碎念起來，非讓林青鸞少喝點(diǎn)。

林青鸞不勝其煩，將安瀾趕出去，讓她去外間睡下，才得了一絲片刻的安寧。

“酒真是個好東西。”林青鸞飲到半醉，外面瀟瀟細(xì)雨練成一片霧靄蒙蒙，天色卻始終未亮。

多像她的前路啊，她想報(bào)仇，卻不知道該如何做，甚至現(xiàn)在還在做著不想做的事情，日日蹉跎，仿佛找不到出路，眼前只余一片黑暗。

她只能依靠自己一點(diǎn)點(diǎn)、小小的力量，盡力與皇權(quán)抗衡，妄圖保下她林府幾十口人的生命罷了。

“若是像安南侯府一般呢……”林青鸞自言自語，若是如安南侯，交出兵權(quán)，皇上可能放過他們？

不，上一世的尊燁十年初，哥哥大敗北疆，隨后奉旨回京，交出虎符，雖也得了個鎮(zhèn)北侯的虛名，但短短三年便被誣陷通敵賣國。

與安南侯的老邁年弱、后繼無人不同，上官冽容不下一個還在走上坡路的林家。

好難啊。

林青鸞直接拿著酒壺往嘴里灌了一口，只是酒未入喉，她便忽然被一只微涼的手抓住了小臂。

還未來得及驚叫，含笑的聲音便傳入她耳朵：“別怕，是我。”

“周……周楚暮？”林青鸞怔怔看著忽然出現(xiàn)在她窗前的男人，頓了片刻，微微蹙眉，“我是喝了多少？”

周楚暮被她逗笑，撐著窗臺飛身進(jìn)了屋里，他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一身霧蒙蒙的濕氣，站定便不客氣的去奪林青鸞的酒壺。

林青鸞還沒反應(yīng)過來，輕易便被他拿走了酒，周楚暮也喝了一口，隨后無奈的看向林青鸞：“這般烈，借酒消愁？”

林青鸞還是蹙著眉。

周楚暮便繼續(xù)猜到：“是因?yàn)榛噬希俊?

“管你何事？”林青鸞不知道他是怎么跑這里來的，她心中煩悶，也不想搭理任何人，“這是本宮的寢殿，滾出去。”

周楚暮微一揚(yáng)眉，卻不走，反而靠近她身邊，把她弄掉的外裳重新披到她身上。

他就那般站在她身后，微微彎腰，薄唇幾乎貼近她的耳廓，只低聲道：“臣覺得，與娘娘也算有緣。”

“滾。”林青鸞橫眉冷對。

“娘娘剛剛不是還在叫臣么？”周楚暮眸生不解，“娘娘還認(rèn)識旁的安南侯府的人？”

林青鸞一愣，想起自己剛剛喃喃出聲的句子，隨之便是越加心慌。

她毫不猶豫拿起桌子上的酒杯，舉起便要對著周楚暮去砸：“你敢尾隨偷聽本宮？”

“……臣只是正好路過，無意聽到，以為娘娘在想臣呢。”周楚暮再次抓住她的手腕，無奈極了，他拿過酒杯放下，又一點(diǎn)點(diǎn)將她的手握進(jìn)自己手中，仔細(xì)解釋。

“臣如今是御前行走，也算是皇上的貼身侍衛(wèi)，今夜是臣與另一位兄弟當(dāng)值，剛換過班，路過這里時隱約看到窗戶開著，怕有雨水潮濕，娘娘再著涼，便繞過來想幫娘娘把窗戶關(guān)上……”

他又幫林青鸞將外裳拉了拉，將她整個裹起來：“誰知過來便聽到娘娘在念叨安南侯府，臣還以為娘娘也在惦記著臣呢。”

林青鸞醉眼蒙眬的看著他，片刻后“撲哧”一笑：“算了，你最會騙人了。”

周楚暮：？

他大感冤枉：“臣什么時候騙過娘娘？”

“嗯嗯，沒有，你最棒了。”林青鸞掙開他的手隨意揮了揮，腳下卻是一個踉蹌，險些就要栽倒下去，周楚暮趕緊雙臂收緊環(huán)住她，之后干脆將人抱起來，又走過去好好安頓在床上。

林青鸞仰頭呆呆看他，片刻后又是“撲哧”一笑：“身體孱弱？拉不開弓？騎馬都坐不穩(wěn)？”

“啊，是。”周楚暮也笑，“只有對著娘娘的時候才有力氣。”

“哼，”林青鸞借著酒勁兒，舒適的躺在床上，纖纖玉指卻一下一下點(diǎn)著周楚暮淡紅色的唇瓣，“小騙子。”

周楚暮抓住她作亂的手指，眸底暗色漸漸加深。

他緩緩彎腰，籠住床上的貴妃娘娘，臉上依舊是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笑，眼中卻多了些什么。

他微彎著唇角，輕聲道：“那娘娘不妨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