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女士總是喜歡穿深紅色格子裙。不管是夏天還是冬天,深紅色的格子裙在她身上總是半永久。
深紅色,和她這個人一樣,很矛盾。
紅色代表她身上勃勃的生命力,深色則是她身上的死板與呆滯。
但這絲毫不妨礙我愛她。
至此,我應該開始長篇大論的寫我和她的相遇相愛之類的,去歌泣我和她的愛情有多么偉大,可是我們之間,似乎從來沒有跨出過那一步。她把我當作她最好的朋友,而我卻可恥的對她產生了愛情。
最后一次見面,是十年前。
那時的我,剛剛在事業上站穩腳步,所有人都在祝福我,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畢竟對一個女性,尤其是那群白手起家的“老黃鼠狼”們來說,我一個白手起家的女性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在他們眼里,我注定是長久不了的。
這促使我要更加努力去前進,直到和他們平齊平坐。
那天我在談生意,穿著一身紅色的西裝,我一直相信紅色是我的幸運色,因為她總是喜歡穿紅色衣服,而她就是我最大的幸運。
這單生意對我來說很重要,這是我這么久以來最大的一筆海外訂單。
經歷了大約兩三個小時的談判,我和阿銘,幾乎是相擁而泣,因為最難搞的客戶,被我們拿下了。
就在這時,秘書敲了敲我的辦公室門,放下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老地方見,我等你。看到那行熟悉的字,我毫不猶豫的丟下所有人跑了出去,后來阿銘跟我回憶道,我那天就像是被奪了魂一樣,所有的理智和清醒都沒了,當然了這是我美化后的形容,他的原話是我像個神經病,拔腿就跑,就像前面有什么東西一樣。
老地方,是她很喜歡的那家咖啡店,那里的老板養了一只很胖的貓貓,叫毛豆。
店里沒有幾個人,店員站在收銀臺無聊的打著哈欠,我看向角落,果然有人坐在那里。
我走向前去,背影是她,可是為什么這么陌生,直到嬰兒的啼哭聲把我飄蕩的思緒拽了回來。
“寶寶乖哦,等下我們就回去了”
聲音是她,可是......
她還是她,但又不是她。
曾經的她穿著一身深紅色的格子裙在陽光下翩翩起舞,眼神里滿是勃勃的生機,而現在的她穿著一身并不那么合身并且已經掉色的深藍色連衣裙,頭發已經變成了非常呆板的黑色,身上已經看不到過去那個永遠陽光的少女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已經滿是疲憊的已婚婦女了,或許是因為帶娃的原因吧,她雖然已經在盡量的得體大方了,但是還是掩蓋不住那份亂糟糟。
我落座打量著她,她也看向我,有些羞澀的開口道:“我是真的沒有想到你還記得這里,我本來以為你不會來了。”
我笑著,淺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還是那樣的苦澀,是她喜歡的味道。
她不好意思地向我笑了笑,低頭擺弄著她的手指。她懷里的孩子瞪著大眼睛四處打量著周圍的世界,偶爾的發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音。我看著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張著小嘴一動不動的盯著我,讓我有些不自在。
我們彼此無言的大概幾分鐘后,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下頭去,磕磕絆絆地說:“你能借我兩萬塊錢嗎?就......就......就是......我......我的丈夫最近失業了......然后......然后我沒有工作......可是還有孩子要養......就......就......就是你沒有的話,也可以......我找別人也是可以的。”
我看著在我面前如此低微的她,除了心疼和對那個男人的厭惡之外,沒有別的情感,我真的很想把她帶走,但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我有心,但她未必愿意跟我走。
她看我沒有回答她,緩緩的抬起頭來,我倆四目相對,但,依舊無言。
她看我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就又低下頭去,擺弄著自己有些粗糙的手。
我有些詫異,她的改變之大。
曾經的她,面對這樣的情況,從不會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卑微,而如今的她,卻可以大大方方的把自卑擺在明面上,甚至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當初我們最貧困的時候,她都不曾低頭向別人開口借錢,哪怕是自己縮衣少食,可是現在她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了,卻可以把自己的一身傲氣踩在腳底,找我這個已經近一年半沒有聯系的人開口借錢。
我很后悔,沒有保護好她。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把自己的眼淚憋了回去,說:“可以,我回去就叫人把錢打到那個賬戶上......”我看著她,她也剛好抬頭看著我,“沒有換吧?”
她眼圈似乎有些紅了,眼神里滿是不可思議的搖了搖頭:“沒有,沒有,還是那個,你知道的那個“
“嗯”我點了點頭,“你回去吧,天色已經晚了”。
“好,謝謝你。”她抱著孩子向我深深的鞠了一躬,我故意低下頭去看桌上已經冷了的咖啡,不去看她。
她檢查了自己隨身帶的東西,剛邁出一個大步,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抓起孩子的胳膊沖我笑著:“這是我的寶寶,已經有六個月了,她叫......”
“好了,你快回去吧”我打斷了她的話,隨手掏出煙盒,剛準備點上一支,就聽到她說:“
少抽點煙吧,對身體不好。”
“嗯......我還是覺得你灰棕色頭發更好看......”我呢喃道,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把面前那杯苦澀的咖啡一飲而盡。
“孩子很像你......尤其是眼睛......”我說。可是她聽不到了。
過后,我買下了那個她用過的咖啡杯,仿佛丟了魂般的回到了家,把它放到了保險柜的最深處,和她送我的圍巾一起。
第二天阿銘問我賬戶的時候,我幾乎是脫口而出,阿銘問我需不需要備注,我想了很多,最終還是算了,因為我在她的世界里只是過客,就這樣,再也沒有蹤跡了,她現在有孩子有老公而我依舊孤家寡人一樣。
阿銘出去的時候,充滿憐憫的看了我一眼,我還他一個苦笑。
是的了,我一遇到M女士,我就再也不是我了。
夜晚的夢里,我又夢到了那個穿著深紅色格子裙的女生,她伸出手,手心中躺著一顆檸檬味的水果糖,向我介紹著自己說,她是M。
之后,畫面陡然轉變,陰沉沉的天和一身黑色的她,她對我說,我再也不想和你做朋友了,你讓我惡心。
然后夢醒了。
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連在夢里都不能完整的和她白頭到老。
阿銘說我忘不了她,我想是的,十年了,還是忘不了。
深紅色的格子裙是她。
灰棕色的長發是她。
檸檬味的水果糖是她。
可是我愛的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