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沒下多久就停了。

缺了一塊的太陽在天上明晃晃的得，照得道路盡頭的城鎮泛起一抹怪異的光。

在注意到那女人的視線后，馮不常倒是沒有太過著急與其對峙，他只是悄然關注著，等待著女人的下一個舉動。

馮不常沒在這青樓女子與林仲持身上感受到任何氣海與靈力，那就說明若是她有所異常，其背后定然有其他人在指使。

比如官兵。

但他們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蹤跡的？自打進了林子里出來后他們就沒和任何官家的人有過接觸，遇到的人大多也被封了口，想要找到自己這一行人并不容易。

馮不常想了想，還是覺得要靜觀其變，最好能找出自己是在哪里暴露了行蹤，畢竟比起干掉一個小嘍啰，他倒是更想抓一波大的。

在甄樹生有所進步后，馮不常此刻信心十足，更何況他有婁老爺相助，只要不是胖和尚那種詭異手段，正面遇敵他也不怵。

“姑娘，咱們就要到了。”

聽著林仲持說道，馮不常抬眼看去，卻見從地平線上隱隱露出的城鎮顯得極為廣闊，聽林仲持說，現在他們實際上已經抵達了汾陽城的范圍，周圍那些稀稀落落的民居與農家也歸屬汾陽縣丞的管轄。

然而看這破敗的模樣，應該是許久沒人打理過了。破落得近乎倒塌的土房子隨處可見，地上倒是沒有什么雜草，畢竟這地旱得都像是磚鋪的，雜草長得都費勁。

這里已經沒有人了，也不知道汾陽里面究竟是什么樣的。

只不過，這汾陽城闊倒是極闊，只是與高這個字倒是沒有任何關系。

這城鎮根本就沒有城墻，幾乎洞開的城池讓人能一眼就看到那些錯落有致的房屋，他只遠遠看到在進入城中的大路上有些許衙役模樣的人在路中設卡，檢查著來往的車輛與行人。

“止！止！”

數聲厲喝突然從前方不遠處傳來，只見一匹駿馬揚著蹄子朝著他們狂奔，那之上騎著一個俊朗的少年家，只不過，這馬顯然是發狂失了控，騎在上面的少年面色嚇得慘白，他死死地抱住馬脖子，身體隨著馬背一上一下地劇烈顛簸著，幾乎是下一刻就要從馬背上摔下去。

在他之后，七八個騎馬的好手策馬揚鞭，一個個咬著牙拼命追趕著，嘴里嚷嚷的話夾雜在一起讓人聽不分明。馮不常用感知將其過濾一遍，才大概聽明白其中的意思，大概就是讓少年別撒手之類的話。

而趕著車的林仲持見這情形趕緊拽穩韁繩，他奮力把馬頭往一邊拽著，生怕慢了一步就會和這烈馬迎面撞上，落個車毀人亡的下場。

猛然間調轉方向的馬車發出艱澀難聽的嘎吱聲，慣性差點把車上的人都甩了出去，兩個青樓女子一個踉蹌就趴在馬車上，驚叫聲不絕于耳。而剛才還聊得開心的甄樹生砰地一下就把腦袋磕在了車邊的護欄上，誒呦著連聲喊疼：

“該死的！這人怎么回事，怎么馬都看不好？！”

輕易就穩住身形的阮雯只瞅了甄樹生一眼就朝那烈馬上的少年看去，不禁低聲說了句：

“師父，那邊好像有些麻煩。”

馮不常聞言掃了一眼那岌岌可危幾乎要隨時摔下馬去的少年，心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覺得與己無關就想著將其忽略過去，轉而朝阮雯問道：

“這城怎么連城墻都沒？若是有外敵過來……”

他問題還沒問完，就見阮雯眉眼中似乎蘊藏著些許擔憂地盯著那發狂的烈馬，心中不禁一愣，再看向那少年時，他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又作出了什么不對勁的反應。

如果是正常情況下，自己是不是應該去幫幫這孩子？

念及于此，一股強烈的違和感席卷而來，讓整個氣海都變得有些飄搖。

該死，自己人格被扭曲的程度好像更重了。

竄進阮雯的氣海，馮不常踩著林仲持的肩頭就翻身而去，得益于阮雯那增強的身手，他一步就飛躍出數丈，只兩三步就來到那烈馬之前。

“嘶——！”

馬鳴如雷貫耳，驟然出現在烈馬跟前的阮雯讓它驚嚇間人立而起，一雙強健的馬蹄帶著堅實的蹄鐵就要踩在阮雯的身上。

“救命！救命啊！”

少年嚇得已經完全失了神，他下意識松開手，然而此舉卻能要了他的命！人立的烈馬一個晃身就把少年從身上甩在半空中。

沒有任何人能反應過來，人嚎馬嘶交織而起，一切都只發生在閃爍之間——但除了馮不常，在這一刻，世界在他的眼中仿佛變得遲緩下來。他借著沒完全消散的沖勁一劍飛出，直直劈開了烈馬的馬蹄與半邊身子。

馮不常帶著阮雯那高挑的身子，被著血雨從那巨大的破口中直躍在半空中，一把拽住少年的手將其拉在懷里，又在空中轉了兩三圈卸去多余的力氣，兩個人加一本書才安穩落了下來。

“救、救、救、……”

雖然已經安全地回到地面，但懷里的少年依然渾身顫抖，嘴里一個勁得只能念出一個救字，他滿眼失神，視線之中沒有任何焦點，顯然是已經嚇得魂都沒了。

“喂！還聽得見我說話不？你家大人在哪里？”

然而不論怎么問，這少年都沒回答出什么，他只是一個勁地低聲嘀咕著，漲紅著臉傳出重重的喘息聲，直到同樣嚇得懵了的林仲持遲遲趕來，這人都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姑……女俠！女俠！這，這到底是咋回事啊？！”

林仲持被馮不常此時的這幅尊容嚇得不輕，他像個小女孩一樣驚得高喊出來。

而馮不常則不禁顰眉，他倒沒意識到自己現在渾身是血跟個殺神一般。只是看著懷里這已經沒了神的少年，感覺實在是有些棘手。

救人他倒是在行，可治人他可沒啥經驗。

歪著腦袋想了想，馮不常也只得問問阮雯，看看她有沒有什么好法子，卻聽腦海中的阮雯輕聲提醒道：

“師父，他這是嚇傻了，打他一巴掌就好了！”

聽著阮雯斬釘截鐵的回應，馮不常癟了癟嘴，將視線投向了林仲持道：

“有什么法子沒有？”

他問的當然是有沒有讓這少年回過神的法子，然而林仲持卻一句話都沒說，他呆愣愣地看著前方，整個人張大嘴，好像剛才的急轉彎把他下巴甩得脫了臼。

但不用回頭馮不常就知道那七八個騎士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后。一股濃烈的肅殺充斥了周圍，把呆愣在原地的林仲持嚇得一屁股就癱在馬車上，連滾帶爬地跑到兩個青樓女子之間，渾身顫抖地把她倆擁在懷里。

那青樓女子倒也沒有反抗——畢竟已經徹底嚇得癡呆的她們此刻和木偶沒什么區別，當然任由林仲持擺布。

“兄臺！還請放下我家少主。我家少主方才多有冒犯，還請閣下寬宏大量，寬恕其行，我曾家定有重謝！”

騎士們雖然這樣說著，但馮不常卻隱約間聽見了些許刀子在鞘中劃過的金石聲響。

馮不常不禁有些煩躁，這幾個騎士顯然是誤會了什么，但他卻懶得解釋什么，只緩緩抱著少年轉過身來。

渾身浴血的他剛一轉身就讓面前的騎士們屏住呼吸。馮不常蹭了蹭臉上的血，銳利的視線在這幾個騎士身上一一掃過，他每看一個人，就往前走一步。而他每走一步，那幾個騎士就不由自主地驅馬后退一步。

“兄、兄臺……等一下，我等、我等……”

那視線猶如針一般往自己的心里扎，騎士只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倒了血霉，攤上了個這么倒霉的差事。

少主要是出了啥三長兩短，自己一家子都不夠賠命的！更何況看現在這情況，自己現在就得把命賠進去！

隨著這渾身是血的人緩緩逼近，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凍得僵硬起來，腦袋里亂七八糟的思緒突然清晰得就只剩下一句話：

他媽的！跑了！自己一個月才幾錢銀子，拼什么命啊！

茅塞頓開的他忙不迭地調轉馬頭，其余人見狀更是有樣學樣，可不等這幾個騎士勒馬跑路，馮不常就一甩胳膊把少年精準地扔在了為首之人的馬上，甩了甩袖子上淅淅瀝瀝的馬血就重新回到林仲持的車上，拍了拍還愣在原地的林仲持道：

“走吧。”

而看到少年到了自己馬上，被瞬息萬變的時態折磨得快停止思考的騎士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他趕緊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確認其并無大礙后喘了一大口氣，這時候才發覺自己的短打都被汗浸透了。

“兄臺！兄臺！”

他不禁扭過頭對馮不常喊著。可馮不常此刻卻懶得繼續聽他廢話，他還急著進城看看什么地方能搞點吃的，剛才那劇烈的運動讓阮雯的身子又餓了起來，熟悉又陌生的饑餓感讓他屬實有些煩躁。

又拍拍林仲持，可這人依然沒什么反應，看樣子這家伙膽子小的很，還沒緩過勁來。

馮不常只好自己拉起韁繩，接著他皺了皺眉，抬頭看著擋住道路的騎士們，有些惱火道：

“喂，把路讓開。”

可就算聽了馮不常的話，這些個騎士也沒有照做，他們反而一個接一個從馬上下來，重新圍住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