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閑承認自己或許是個騙子。

可就算是個騙子，他也自認是個從不以說謊騙人的騙子。

他說自己是王之孚，那便遲早會是王之孚；

他說自己想要秦老太將女兒交給他，那也便遲早是要帶她女兒走的，今后，也難免要負責照顧她；

而這次，他說自己知道少女的親娘在哪里，自然也不是胡說的。

“我認識一位你那親娘的同族，這回的事，就是她讓我來辦的。”

莫閑說著，略一停頓，隨后才繼續解釋道：

“當然，其實我的主要目的還是那‘王之孚’，只是我事先一番調查，發現兩樁事恰好就一塊兒碰上了。

所以，我干脆就將它們合并在一起處理了。

如今我給你們下這一劑猛藥，也好讓你們娘倆能更徹底地解除內心隔閡，今日你也能更自然地跟我離開。”

順便，也能給這貌似有點傻乎乎的少女一份教訓，免得今后再往歪路上跑。

畢竟看師傅的意思，是想讓她也成為他們“石桌四友”中的一員的。

哦，若她也加入進來，那就該稱“五友”了吧？

看著母女二人擁在一起潸潸而泣，莫閑也不禁有些感慨。

哪怕這都是他一手引導出來的結果。

但眼前這兩位可不是演員，而也都是與他一樣，切切實實在這世間生活的……活生生的人啊！

“咦？鬼修和半妖……還能算是‘人’嗎？”他不由如此想道。

但這其實，早已不再重要。

不多時，在場幾人忽然都感覺周圍陰氣一盛，連夜色都仿佛一下子變得更深重了許多。

這是只有修行者才能察覺到的變化。

而緊跟著，就見那秦老太太驀地抬頭，看向了門口方向。

“來了，”游老哥忽地低語道，“地府陰差來接人了……”

老太站起身來，想了想，突然轉過頭來看著莫閑道：

“閣下說的那句話，還算數嗎？”

“嗯？”

“閣下說要，照顧思兒一生一世。”

“我倒是不介意，”莫閑笑道，“但還是等見了她親娘再說吧！”

秦老太又看了看女兒，最終也沒說什么，只是扭頭復又看向前方道：

“這位差爺……有勞你了。”

話音未落，在幾人的注視中，秦老太似是被什么引領著，一步一步走向了前方。

少女想再陪阿娘走上幾步。

但被莫閑按了按肩膀，給攔住了。

雖然不太清楚那陰曹地府，現如今究竟是個什么規章制度。

但很顯然，對于在世間逗留過久的秦老太這種情況，來接引的陰差，多半不會太好說話。

眼下這份森寒，可要比尋常人亡故、七七四十九日內陰差來接人時的那點陰氣，濃重多了。

而很快，就見秦老太的身形越來越淡。

她在最后稍回了下頭，緊接著，便已徹底消失在了大家的視野當中。

“阿娘……一路走好。”

……

直到后來準備離開時，莫閑才知道那游老哥名叫“游子林”，道號“廣霖子”。

是一名玉蟾宮的道士。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老哥反復叮囑他，今后千萬不要去玉蟾宮找他。

直至下月初，他都還會留在這望江城，若要找他吃酒，只需去城里的“朱樓酒肆”尋他便可。

說實話，莫閑倒是挺有興趣和這個老哥多聊聊的，因為他對對方那個神通，很感興趣。

“不知，思兒能知曉您的名諱嗎？”

走在這夜間已沒什么人的大街上，聽得身邊傳來少女有些生怯的詢問聲，莫閑不由看了她一眼。

“記得初次見時，你還挺開朗的吧？放輕松些好了，我又不會吃了你。”他道，“我叫莫閑，稱呼的話，隨意就好。”

“那……思兒就喚您莫大哥了。”

少女頓了頓，依舊有些小心翼翼。

“其實，思兒到現在都還有些……嗯，思兒不是懷疑莫大哥您，只是……今日您所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

“你是指什么？關于你親娘的消息？”莫閑隨口道。

“不，倒不是這個。”少女幽幽地道，“思兒是說，那涂大……涂當的事情。

原本他便真的是準備要在婚禮上，將所有賓客與王府的人都拿去——”

“是啊！拿去煉制些什么邪性的東西。”莫閑道，“至于具體是什么……反正臨時的拷問沒能問出來，現在大概還在我一位朋友那里繼續接受拷問呢！”

說到這里，他看向少女道：

“如果你還不相信的話……想去見見他嗎？”

“不，還是……不了。”

少女這次卻是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至少他不是什么善人，思兒……思兒還是明白的，只是此前為了尋找親娘……”

正說著，她又再度搖頭，情緒也變得愈發低落。

“思兒不找借口了，這也是思兒的錯……都是思兒的錯。”

“起碼錯還沒徹底犯下。”

莫閑望著那已然升至當空的月亮，緩緩道：

“那個涂當所暗中引發的命案，都并沒有你參與過的跡象，這我也是調查過的。

如若不然，我也不會費這腦子來助你們母女破除隔閡、疏解心結了。”

“……嗯。”

少女應了聲。

“謝謝你，莫大哥。”

話音漸落，片刻之后，莫閑便帶著她回到了自己近日所住的那間客棧里。

“稍等一下。”

讓少女在桌邊先坐著，莫閑在左手的玉指環上一拂，取出了一卷畫軸。

只聽嘩啦一聲響，他在桌上展開了畫幅。

頓時，一片栩栩如生的草地景色，便展現在了少女的面前。

在那草地的稍遠的地方，還有一些風化嚴重的殘垣斷壁，零零散散地分布各處。

而若再看得仔細些，或許還能發現，在某座幾近垮塌的石殿前，幾道會動的身影依稀可辨。

“可能會有些暈，忍耐一下就好。”

莫閑這么說著，伸手在少女肩頭一搭。

下一刻，當即便是一陣天旋地轉，眨眼間，眼前便被那片寬廣的草地給占據了。

“還好嗎？”

“嗯、嗯……”

看了看身邊的少女，莫閑發現她正捂著嘴，肩膀微微有些抽動。

“看來你得做好心理準備，”他笑道，“從這里出去的時候，還要更暈呢！”

“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