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弓箭是沒有的，可出雒陽、過成皋、走滎陽，直至啟封（開封）后，行人腰間的長劍是真的多啊。

“秦律：私藏、佩帶武器者，腰斬。家屬充軍，鄰居連坐?！?

望著市集中喧囂的魏人，秦二世用只有同桌三五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

蒙恬聞言神色一正，把不滿的目光望向窗外，大有秦二世一聲令下，便領兵整肅市集的意思。

同桌的老上卿則是一聲哀嘆。

沒出來時，只以為外面也同秦地般守秦法、尊秦律，可出了韓地入了魏地，這世界卻是變了模樣，與心中所想大不同矣。

倒是蕭何并不意外，除了秦地韓地，哪有什么地方遵守秦律，都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但他看過蒙恬神色后心中一緊，還真怕這在北疆殺貫了匈奴的狠人，在這也一通亂殺。

不過當他把目光望向秦二世時，提起心又放了下來。

秦二世臉上并無狠辣之情，神色間多是無奈之色，并在示意身邊的兔絨為他倒酒。

說來也讓蕭何奇怪，那兔絨明明被收了房做了姬妾，卻依舊拋頭露面做一些侍女工作，難道這秦二世并不看重她？

可只觀秦二世對兔絨的態度，又多關愛有加，并非只當侍女模樣，這……

蕭何想不明白，秦二世卻只當尋常。

哪有出門擼串不帶女朋友的，這要是真不帶，回去日子還過不過了？

他若是知道蕭何想法，肯定認為他眼界窄，猜不到后世女子之彪悍，男子之怯弱。

“這位店家，集市中這些黔首多帶刀劍，城里的秦吏都不管的么？”

抿下一口酒，秦二世用夾雜著后世口音的語調詢問，只聽得那店家別扭至極。

“客觀不是本地人？”那店家疑惑，卻是不能從秦二世口音中猜到他的出處。

“我是東郡衛國來的，去咸陽辦些事情。”秦二世謊稱道。

始皇滅六國，但一直依附于秦的衛國并未覆滅，只是被他責令遷都東郡野王，故此秦二世才有此一說。

“哦，是衛國人。”

店家恍然，隨后敷衍的向東拱了拱手。

“這不是先皇駕崩了么，黔首便又肆意起來，就這幾日的事，以前沒這么多人佩劍?！?

他說完這話，好似覺得不太對，便又加了句“過幾日就好了”。

“那秦吏就不管？”秦二世復問道、。

那店家聽了這話有些不滿，但見幾人衣著富貴，卻也不敢太過放肆，但話語間還是帶了情緒。

“他們管得著么？這啟封多少魏人？多少魏武卒的后輩？”

“就憑那幾十秦吏，千余秦兵，真要鬧騰起來，呵呵~~~”

“我魏人可不像你們衛國人一樣，讀書人多，我們這里武人多，大家說是也不是？”

他一陣連珠炮的宣泄過后，還不忘問周圍的魏人一句，那些喝酒的魏人則大點其頭。

“家祖武卒，跟吳子上過戰場的?！?

“這位兄臺，家祖奮擊軍，也曾跟吳子上過戰場，來，咱倆喝一杯。”

“等等我，家祖蒼頭軍，雖然沒能上過戰場，卻也是為國效過力的，共飲，共飲！”

一幫人嘻嘻哈哈，紛紛舉杯暢飲，店家則向秦二世挑挑眉，那意思仿佛在說：

你看，我說我們魏人武人多吧？

秦二世笑著點點頭，并不辯解或是生氣，反而舉杯跟著眾人一起飲了一杯。

“我衛國若有這么多武人，也不至于遷都野王，失了故地不是。”

秦二世狀似悲苦的呢喃了一句，聲音卻大的所有人都能聽見。

“這位兄臺也別難過，你看我們魏人雖然尚武，這王城還是不由秦人把控？”

“就是就是，要我說，我們魏人還不如衛國人，至少你們的王還在，而我們的王……”

“都別說這些掃興的了，干杯干杯，敬那沙丘死者，大快人心?！?

一群人胡亂說著，再次舉杯喝酒。

秦二世這次沒跟著喝，臉色也陰沉起來。

沙丘死者，大快人心，只這兩句話，在場的人全殺了都不為過。

而蕭何見秦二世臉色陰沉，又見蒙恬把手摸向腰間，瞬間脊背發涼。

目光掃過一群越發口無遮攔的魏人，蕭何只覺得這些人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寫啊。

但就在蒙恬要有所行動的時候，秦二世卻伸手攔住了他。

“一屋人可殺，天下人也可殺么？”

秦二世的自語讓蒙恬一愣，老上卿又跟著哀嘆一聲。

“主辱臣死，陛下，他們在侮辱先皇，侮辱陛下的父親啊?！?

短暫的沉默過后，蒙恬從牙縫中擠出這樣一句話，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動了殺心。

秦二世沉默片刻，緩緩收回阻攔蒙恬的手。

“不可以秦軍之名殺之，只說是衛人所為。”

得了秦二世這句話，蒙恬再不猶豫，直接起身從腰間抽出長劍。

“你說我衛國只有讀書人，今天我就讓你見見我衛國的武人。”

蒙恬大吼一聲，待所有人都聽清自己的身份后，方才跨步走向辱沒先皇的魏人。

可不等他揮出長劍，身后便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沖了出去，卻是同樣拔劍而出的秦二世。

既然決定要殺，那這個辱他父親的人，就必須由他親自動手，否則就是不孝。

“噗~”

那人兀自拿著酒杯不知發生了什么，而秦二世的長劍已經斬在他脖頸處。

一瞬間鮮血噴涌，經驗不足的秦二世居然被熱血濺入眼中，而此時那人同桌也已拔劍，并起身向他殺來。

“勿慌！”

耳邊傳來大吼，隨后肩膀被人扯動，整個身體向后倒飛出去，又被一柔軟身軀抱住。

心知自己安全了的秦二世趕忙清理眼中血液，待雙眼復明立刻舉劍欲要殺敵。

可之前參與胡言亂語的兩三桌人，已經盡數讓蒙恬和筇殺死，根本沒用其他侍衛動手。

“陛下，還是速回營地，讓太醫給您看看眼睛吧。”兔絨紅著眼小聲說道。

“不用，我沒事?！?

秦二世安撫的摸了摸她的腦袋，隨后用冷冽的目光掃視左右。

“今日便是要讓你們魏人知道，我衛國人也有勇力?！?

今天他秦二世無論如何，都要把這頂帽子扣在衛國人的頭上了，畢竟暴秦的罪孽，能少一分是一分。

倒是一旁的蕭何，之前被秦二世猛沖出去的身影驚到，如今又被秦二世的無恥駭到。

怕是這二世與那劉季比無恥，也是不遑多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