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甫一登上函谷關，蕭何便被這句大氣磅礴的話語驚得腳步一頓。

待他調整好心態踏上兵道，女墻邊的那道身影已經轉過頭來，正含笑望向他。

蕭何不敢失禮，遠遠的鞠了一躬，又向前走幾步，雙膝下沉便要行跪拜禮。

可不等他雙膝落地，一只手便搭在他的手腕處，他第一個感覺是這只手好涼，第二個感覺則是這手心的硬繭好多。

“初見陛下，不敢失禮，請允何……”

他只以為是侍衛阻止了自己的動作，正解釋著，上面忽然傳來聲音。

“蕭規曹隨，可算讓我見到你了。”

這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手腕處的那只手也開始用力，他順著這力量起身，抬頭便又看到了那張含笑的臉。

喜悅、開心，甚至還帶著點……崇拜？

崇拜的神色一閃而過，若不是蕭何自認眼神不錯，識人之能也不錯，幾乎以為是錯覺。

“何讀書少，沒聽過蕭規曹隨。”

不能跪拜，也不理解秦二世為什么這么對他，但蕭何心有方寸，并不驚慌錯亂，只是拱手一禮作答。

“書讀的再多，你也不懂這句話的，這是天言，時機未到，它還不曾出現。”

秦二世向天上指了指，隨后示意身旁的護衛不用太靠近，獨自拉著蕭何來到女墻邊上。

“當年先皇便是從這里出兵一掃六國的，你也來看看這里的夜色，很不錯的。”

秦二世神態自若，蕭何卻多少有些拘謹，但還能保持鎮定，順著女墻向外看去。

第一眼看到的是騎兵營，數千人盤踞在那里，營地工整肅穆，當真有強卒風范。

再向遠處看，夜幕下燈火不多，但借著清冷月光卻能看到寬闊筆直的馳道通往天際盡頭，那是大秦跳動的脈搏，是大秦雄兵的走廊。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心中正捉摸著這句話，肩膀卻猛地被秦二世一拍，他趕忙從臆想中恢復過來，把不解的目光望向秦二世。

“你可愿為大秦效力？”

這話問的突兀，也有些不講邏輯，但蕭何的反應極快，借勢便要跪在地上效忠，可又一次被秦二世阻攔。

“站著說。”

秦二世說著拍了拍他的腰桿，“男人的腰要硬一些，否則撐不起這天下重擔。”

這話說得提氣，但蕭何卻有些無感，他只希望眼前這位放了他和他的家人，并無撐起天下重擔的想法。

“何一心向秦，甘愿為大秦效力。”

不能跪，蕭何便只能作揖回話，不過這話卻惹得秦二世笑出聲來。

“年中御史薪上書，因你考核第一而薦你入朝為官，若一心向秦，為何不來？”

秦二世問他這話的時候，目光死死的盯著他的臉，直看得他額頭見汗。

“未能入朝，實非何所愿，只因何太過留戀家鄉，之后每每想起，心中滿是愧疚，幾欲再求推薦，又怕人言貪慕虛榮，故……”

“你看，那里很熱鬧呢。”

秦二世再次打斷他的話，蕭何抬起頭，便看到秦二世的手指向女墻外，并未看他。

趁著這個機會，蕭何狠狠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這才望向秦二世手指的方向。

夜色之中，數百騎兵成月牙形追逐著什么，更前方亦有一堆兵馬等在那里。

“何……何看不明白。”

心思尚在秦二世剛才話語中的蕭何，沒心情也猜不到那黑夜中被秦騎狩獵的是什么。

“你朋友劉季啊，不認得么？”

秦二世扭過頭，帶著玩味的笑容望向蕭何道。

“啊？啊！劉……劉季啊……”

心中方寸徹底錯亂，額頭上的汗水又一次涌現，看的秦二世哈哈大笑。

“他跟了你們好久了，還以為馮將軍沒有注意到他，真真對行軍打仗一無所知啊。”

秦二世像是在給他解釋，又像是自言自語，只是話語說到最后，目光卻變得冷冽起來。

殺，還是不殺？

這是個問題。

“聽說他在碭山做了亂，唉，其實之前他當亭長的時候，還是一心向秦的，真不知道為什么走上了取死之道……”

蕭何想要為劉邦說幾句話，可秦二世把那冷冽的目光望向他，他便再不敢多說什么，只言劉季找死，最后更是抿嘴不敢再言。

秦二世把目光從他身上收回，再次望向遠處火把亮起的地方。

兩邊的人已經合圍，其中的細節因為太遠看不清楚，秦二世倒是希望劉季反抗，讓那些秦軍殺了才好。

“你覺得他會死么？”

看不清細節，秦二世便向蕭何詢問。

“啊，應該會死吧，我大秦騎兵勇猛，豈是一個小小叛賊能反抗的。”

蕭何擠出笑臉，努力擺出心向大秦的樣子，秦二世卻只覺得這笑容詭異居多，不似他剛出現時那副淡定模樣好看。

“我還是喜歡你桀驁不馴的樣子。”

“啊？”

“沒什么，我們等等吧。”

秦二世把目光望向遠處，整個人陷入長久的沉默當中。

蕭何把頭上的汗水擦了又擦，好半天才重新冷靜下來，望向身前一步的秦二世。

他就筆挺的站在那里，目光深邃的望著遠方，好像在思索什么，又像是在等待消息。

夜風吹得蕭何有些冷，他此時才發現背后的衣服正濕溻溻的貼在身上，原來自己已經被嚇出一身冷汗。

他嘗試分析目前的情況，但頭緒太少，又想要從秦二世的臉上看出他要如何處置自己，還有自己的家人和沛縣那些親朋。

但秦二世那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目光都變得空洞起來，讓他無從下手。

“鍋的缸、鍋的缸、鍋的缸……”

馬蹄聲響起，一騎秦騎來到關下，拱手一禮后喊道：“劉賊已擒，是否要送見陛下？”

蕭何的心一緊，目光卻再不敢望向秦二世，只低頭順目的站在一邊等待。

“陛下?”

兔絨上前一步，小聲喚醒秦二世。

“困頓了，且睡去吧。”

秦二世留下這句話，再無更多言語，直接轉身向函谷關內走去。

“暫押軍營，容后再議。”

蕭何側頭看了一眼回話的人，是一個一臉兇相的將軍，嚇得他趕忙又低下頭去。

“主吏掾且跟我來，今日你只能睡軍營了，希望你能睡得慣。”

那人走近他，大大咧咧的說道。

“睡得慣，睡得慣。”

蕭何擠出笑容，跟在此人身后下了女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