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吃早餐了。”穿著小兔圍裙的女生,嗓音甜甜的。耳后扎著兩個小揪揪,一彈一彈的,活潑可愛。
眉眼冷俊的男人,眼角稍帶笑意,抬手揉言歐冉的發頂,輕應一聲坐下。滿桌佳肴堪比盛宴。一時間落不下筷,哪里有點兩人早餐的樣子。妹妹心意言嵐端不好說些什么,只是垂眸無奈的笑。
沒吃幾口,桌上的手機嗡嗡直響。
放下牛奶,言嵐端空出手按下接聽鍵。
“喂。”男聲低沉,富有磁性。光聽聲音就有一種無形的冰寒,尾音斷處又撥人心弦。
“言先生,醫院這邊都已經同意了,并說明老院區隨你們用,那邊沒什么東西,你們只管放心。”
“謝謝了。”
“別說客氣話。下回再來,一定要來我這邊坐坐,多年不見,很想敘舊。”當年的小護士已是逑遠醫院的副院長了。
“一定。”
言嵐端打算在逑遠醫院拍一組“荒原”風格的照片,但這也是他光明正大回來的由頭。
黑色的車緩緩駛進荒蕪破敗的逑遠老院區。言嵐端視線留在窗外各色雜草,心里在想:你不要我回來,我還是回來了。不過今日不同往日,我不是以病人的身份回來。此處也已不再是心疾,只剩下一地寂涼。
醫院總樓大廳前站有二三十人,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車上走下,齊齊躬身,面露敬色。
“言總,人都到齊了。要不要先派人打掃出幾處來,再進去。里面到處都是灰,免得污了衣服。”白襯衫的年輕男助理抱著一沓文件問道。
“你帶人將這條主路及大廳清理完,將物資妥善放置。我進去看看,出來后你再找合適的地方布景。有變動會告訴你。”言嵐端沒作絲毫停留,直往住院樓去。
對于這個只在平面圖上了解過的地方,助理不太放心讓言嵐端一人進去。畢竟以前是個醫院,布局肯定還是挺復雜的,占地也廣。本來想讓人先打掃幾處,方便使用,言嵐端卻嚴令不許他們先進去。在他來前,什么也不許動。
“要不我跟言總一起去。里面路多,容易走錯。我有醫院的平面圖,找起地方來也省時間。”助理小心的提議。嚴總不喜歡被人違背意愿。
“不用,我一人去。”輕飄飄的話,含著強硬的態度。助理沒再敢言。
憑著清晰的記憶,左拐右拐,住院樓出現在視線里。樓下的花園沒有當初潔凈的美麗,一派野象叢生。繞過人高的茅草,走進碧綠青蔥的竹林中,細致的看地面。螞蟻搬了家,竹下土穴空空如也,早無活氣,干巴巴的。
斂起心中的失落。言嵐端走上樓梯,向上攀爬,不管衣染塵。
走在幽深回廊,路過曾住的病房。高大的身軀坐在窗邊,望著孤零零的一張床板,沒有進去的打算。心里空空的,不知啥滋味。言嵐端邁步又走了。
隨著吱呀一聲,年老失修的門被推開。心疾測評室內除空大老舊的書架外,再無他物。灰積起厚厚的一層,風往屋里灌,便能吹起塵星點點。
明明什么也沒有,言嵐端對著墻壁出神了好久。眼里心里盡是任幸工作時認真嚴肅的一言一笑。
微風吹來,劉海輕拂,從額角淌過,隨著思念奔向遠方。
言嵐端不動一處,出完神退回門外,最后望了一眼,合上門鎖。走在長長的廊上,一陣輕響。
任幸父母隨她哥哥去了國外,她的骨灰也被帶去。聽小護士說,骨灰被揮撒在大片藍色的海里。他想她一定是靜靜地浮沉于巨大的水球里,感受所有的輕柔。
這導致言嵐端祭奠無處,每每眺望天邊,悼念任醫生。
越想愈是煩躁苦悶,在商場上獨當一面、風流倜儻的“黑老大”嚴總竟被難住了,止不住想著任幸倒地流血的畫面。雖不曾見,可腦海中就是揮之不去,想象萬千。
再也邁不開步子走下去。言嵐端站在廊邊,向下俯瞰。風往下吹上來,從發絲間游過,眼里世界都清明了許多。忽而周圍景象虛化,留下樓前空曠平整的地面。心底生出一股力量蔓延開來,驅使失神的言嵐端往下跳。舊病犯了。
廊道磚欄上,灰褐色的貓一聲尖銳冗長嘶吼震碎了那顆蠢蠢欲動心。
身極度弓著,背上的毛根根倒立如刺。張大黑色的嘴,露出潔白鋒利的尖牙,對著言嵐端發出穿透人內心的貓吟,回蕩在無聲的空氣里。
要是常人八成會被貓恐怖的樣子嚇到,可言嵐端只是愣了一下。盯著不知從哪竄出來的貓,涌出一通想法。
也不知道這貓哪來這么大的脾氣,但言嵐端就是覺得它發飆的樣子像極了生氣的任幸,他沒由來的嘴角上翹。
往前回想到記憶深處。臨出院的前幾天,高奶奶找到他,闡明說了那包糖粉,她不是為了解嘴饞,而是為了給醫院一只無主流浪的貓喂食。
“那只貓可喜歡甜味了,稍有一點點甜,它就高興地久久黏著你像是一個綿軟的寶寶。它很聽話乖巧的,你將它帶回去養吧。”高奶奶一副難見到的求人口吻。“我活不了幾年了,怕它又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你領他回去做個伴。最后奶奶我也安心的走,不用掛念它。”到離開人世時,高奶奶還是不舍于它。
可是出院那天找了許久,都沒見到它不見蹤影。或也是不舍高奶奶吧。
遷院址的時候,小護士也回言嵐端貓未找見。
按眼前的樣子來看,倒是與高奶奶描述的很像。比起來更瘦了些,興許這些年在此無人之地它的吃食也變少了。
貓在言嵐端注視下也逐漸平靜下來,用一種很無語的眼神,看著傻子一般呆住,對它發笑的英氣十足的男子。
“與我回家么?高奶奶托我養你。”言嵐端伸出手來,放下一身傲氣,遞出橄欖枝。
貓小步走著,對他喵了一聲,扭頭跑走了,沿著墻邊凸起往下跳。
面對自己好似被貓拒絕的霸總,半天沒緩過神來。
聽見一聲不耐煩的貓叫,往欄邊一瞧,小黑團子端正地坐在樓前,又喵了一聲。
等他下樓,還沒走近,貓起身走了,走的恰就是回去的路。貓控著速度,始終離言嵐端一米多遠。
走回大廳,助理正指揮搬物資到清理出來的房間,累出一頭汗。
“言總事辦完了?”助理拿紙巾擦汗才看見腳邊的貓,“這哪來的貓啊?”他永遠不會覺得沒人性的言總會養貓。
“好好辦你的事。”言嵐端吩咐一句,直接走人,貓也跟了上去。助理覺得自己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言總怎么轉性了?
早早地等著人來,司機把車門打開。一黑影咻地閃進車里,司機話未出口,言嵐端弓身也坐進車里。一向不多言的司機沉默地關上門,駕車回市里。
貓很自覺地躍至后座上,坐在靠門的另一邊,安分的待過全程。只轉著骨碌碌的大眼珠子往車窗外看,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愁。耳朵耷拉著,背影看起來十分悲涼。
一人一貓在昏暗的停車場里下車,坐電梯到達言嵐端的家。
……
言歐冉把鑰匙放在柜臺上,換上便鞋,聽到浴室里雜亂的響動。心中好奇。
推開浴室的門,差點被嚇得奪門而出。白天威風凜凜的言總襯衫濕了個透,舉著花灑憤然地望著柜頂盤身睡覺的貓。
“哥,你這是打算養貓了嗎?幫貓洗澡嗎?還是要自己先洗?怎么弄得如此狼狽?”言歐冉驚愕之后,又是想笑。但好歹有點自控力,勉強忍住了。
“奇怪,他就是不讓我幫它洗,還淋我一身水。”言嵐端裝作疑惑思考的樣子,把花灑交給言歐冉,“我先去洗個澡,把濕衣服換了。你幫它洗澡。”
看著撓著頭試圖掩飾剛才窘樣回臥室的哥哥,言歐冉終究沒忍住笑。然后在她哥回頭前,啪,關上浴室門。
天將近黃昏,言嵐端坐在沙發上用電腦辦公。又恢復原來的霸總樣。西裝加身,黑色短發,大長腿伸在地上,手肘倚著沙發,不時敲擊著鍵盤,發出嗒嗒聲。
蒼天不容帥者久。沒多久,言歐冉抱著裹著小毯子的團子走出。露出了頭上的毛,因潮濕粘在頭上,皺皺的,有點顯丑又很嬌小的樣子,紅紅的鼻子輕蹭著溫暖的毯子。
言嵐端抱過小貓,坐回沙發上。秒變溫柔大男孩,小心翼翼的,生怕傷著懷中的小貓
“你怎么讓它聽話洗澡的?我說的話它就聽不進去。”
“可能因為它是只母貓吧,所以不想讓你幫它洗澡。貓哪來的?我感覺它可通人性了,會聽人話,洗澡安安靜靜的,還有點害羞。”
“一個朋友送的。”就當是高奶奶送的吧,言嵐端懶得解釋那么多。
玩著貓的毛絨耳朵,貓不高興的喵嘰幾聲。眼皮不停的往下拉,像是要睡覺。也不打擾它休息,言嵐端把它放在腿上,任它睡去。
“以前也沒見你有過這閑心。”言歐冉小聲嘀咕一句,又說,“今天時候晚了,做飯有些來不及。我在網上點餐,你要吃什么?”
“都可以。”思酌一會兒補充道,“再買些貓食和貓窩、貓玩具。你看著買,要上好的。太可愛的不要,這貓性子還挺冷,我家也不適合出現那種東西。”
“明白。言總只要顧工作就好,其他的交給小妹。”在眼刀落下前,言歐冉躲進臥房。
當晚,兄妹二人吃飯時,也給貓倒了貓糧。貓嫌棄的瞄了一眼,用爪子推開食盆。頭高高地抬著。趴在還未打開的外賣盒邊無聲的抗議。
言歐冉笑:“它想吃我們的。”
等把貓糧倒了,菜拎在食盆里,貓還是不動口。
“你這小貓,到底是要怎么樣?”言嵐端眼神深沉起來旁人都會為此威勢嚇住。貓卻露出一個生氣的表情,跑進廚房里叼只碗出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開柜門的。
鏟屎官言嵐端認命地拿碗給它盛吃的。貓不急不慢的低頭吃起來,吃相優雅美麗。往后的日子里言嵐端知曉這只神奇的貓,毛病真多。不喜人抱,尤其是男的和陌生人。惱急的會反嘴咬一口。極厭的人,它就咬住不松口。它還不吃貓糧,只吃和人一樣的,且必須用碗。各種神情行為都格外的人性化,說它是一個聰明的小孩也不為過。它總使言嵐端想起一個人,也是如此的高傲。
夢里,一地血影褪去。任幸驀然在血泊中睜眼,咧嘴笑出白齒,沉入旋起的血渦中。
忽地坐起,額角滲汗,睡衫已然濕透。窗簾卷起,一樹月夜風吹進,寒到了骨子里。言嵐端用手扶頭,等待心從夢魘中脫離。
“喵唔……”臥門外傳來小貓的叫聲。
打開門,貓正拿小腦袋頂著門。言嵐端不顧貓抗拒,把它摟進寬大溫暖的懷里。此后一夜竟安眠了,沒再被夢魘襲擾。
頭天早晨,眼還沒睜開,言嵐端先揉著鼻子打了好幾個噴嚏,許是昨夜出汗吹風的原因。被子里的小東西偷偷溜了出去。
沙沙沙。貓口一松,將一袋子東西丟在言嵐端頭上。拿起袋子打開,里面放的正是感冒藥。
“你怎么找到藥在哪里的?”言嵐端迷糊的眼突然亮起來。
貓仰著脖子,動了動鼻子。藥這種大味道的,隔很遠它都聞得見。
言歐冉一回家,就聽她哥自豪地說,“小貓真是聰明又體貼,還認得給我找感冒藥。沒白每天像伺候大爺一樣伺候它。”不茍言笑的言總開心的像愛顯擺的小學生。
“怕是擔心你死了,就吃不著昂貴的肉干了。”親妹妹理性回懟。
……
書房里,言嵐端與貓對坐著,中間放臺電腦,屏幕上隔幾秒閃過一個字母。
“你們倆玩精神交流呢?”言歐冉很迷惑這倆的行為。
“給小貓起名字,讓他自己選名字,先選字母,拼起來組詞。”
幾小時后,言嵐端在電腦上輸入“Renxing”——打出“任幸”。貓爪子指字,并叫著喵。言嵐端再看貓時多了幾分考量。難怪這貓如此通人性。莫非……
思量過后,認為貓叫“任幸”不合適,最后定為“辛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