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誠他們的飛機就在晚上，顧以沫來的時候也沒有事先通知，所以這次相聚確實匆忙

韓茜主要是關心顧以沫過得好不好，顧誠被她搶得沒話說，只好問了問公司的情況

除了只身犯險那一段，顧以沫全部都實話實說，本來還以為顧誠會批評她冒進莽撞，沒想到聽完以后，顧誠看著她，只笑著說了一句：

“你做得很好”

沒有一句責怪

直到坐在回程的車上，顧以沫腦海中還縈繞著她臨走前顧誠對她說的那些話——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是個好爸爸，好像從來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以前忙的時候最多能給你一些物質上的補償，生了病以后更是還得讓你為我操心”

“以前總聽朋友說，早熟的孩子懂事省心，我卻反而希望你別這么快長大，多讓我發發愁才好”

“愁你的學習，愁你會不會早戀，愁你以后想當一個什么樣的人，還有、愁你會便宜哪個臭小子”

“沫沫，你一直是爸爸的驕傲，不管你是不是廣為人知的優秀演員，都是我的寶貝女兒”

“你只需要記住一點，無論發生什么事，我和你媽都站在你這邊”

“爸爸不會是你的歸宿——

“但至少會是你的歸途”

顧以沫想，如果沒有重活一次的話，自己一定沒機會聽到顧誠的這番話

上一世結束得太匆忙，可如果那些都沒有發生，自己應該也會很幸福

“這么一想還是挺值的……” 季凌聽見坐在后座的人嘴里喃喃著說

……

但顧以沫覺得自己還是太樂觀了

大概她今年是真的水逆吧，都到年末了還是躲不開倒霉

那天顧以沫正窩在沙發上挑朱朱新拿過來的劇本，陸港神奇地在年終總結后休了名義上的假，同樣坐在茶幾前擺弄他的電腦

正當顧以沫覺得這一幕似乎有點歲月靜好的感覺而莫名開心時，她的手機響了

“喂？”

顧以沫只聽了幾秒鐘的電話，神色就嚴肅了起來

“陸港，聯系盧隊，可以收網了” 顧以沫說著，站起身來

陸港：“？不是說好年后再行動嗎？”

顧以沫已經在玄關處換鞋了，聞言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計劃有變，小兔子要張嘴咬人了”

陸港：“……”這都什么跟什么？

他無奈地跟著顧以沫出門，開車七拐八拐到了目的地后才發現居然有點眼熟

這不是安晨住的公寓嗎？之前追查安成杰的時候他們還特意來過這里踩點

顧以沫顯然對這里并不陌生，直接撥了門鈴，等門開以后徑直上樓，電梯停在28層，她和陸港走出電梯，敲開了門

看到屋內景象的時候，陸港眼神一凝：

窗簾全部拉著，昏暗的燈光下是被刻意修飾成一片狼藉的房間，正中央擺著直播設備

還有一個正被季凌攥著手腕的安晨

他和安晨不算熟，因此還算矜持，但旁邊的顧以沫就完全不一樣了，上前毫不客氣地拎起安晨的領子，怒聲道：

“你到底在想什么？！”

安晨低著頭，沒有說話

她余光瞥過一旁的注射器和已經放在里面的東西，氣極反笑：

“你別告訴我，你是想通過直播吸毒然后把安成杰給扯出來”

“你是安成杰的女兒，大義滅親當然可信度更高，但是……誰說過這種事值得你犧牲自己去做了？！”

顧以沫簡直恨鐵不成鋼，覺得某只小白兔簡直傻白甜到了極點，不然怎么能想出這么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來

幸虧季凌一直很關注她的舉動，發現不對以后立即聯系了她而且及時阻止，要不然一切都完了

“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安晨聲音都在抖，逐漸地抖出了哭腔：

“我不能讓那個人……像是對待我媽媽那樣對待你……絕對不行”

媽媽？

“行了，季凌，放開她” 顧以沫說著，把注射器和那些裝著各色粉末的塑料袋扔給了陸港，然后蹲下身：

“告訴我安晨，你知道了什么？”

安晨眼神微微一晃

那是在某一天突然開始復蘇的記憶，埋藏在年幼的恐懼、帶著逃避的心情所遺忘的場景

一開始只是想和很久不找她玩的母親玩一場捉迷藏，所以才趁媽媽不注意躲在了她臥室的衣柜里

卻從衣柜的縫隙中，親眼看見安成杰按住拼命掙扎的肖雪曼，把那種透明的液體，一管一管地注射進她的身體里，直到從歇斯底里的掙扎變成抽搐，再徹底靜默

最后的場景，定格在母親充斥著紅血絲的眼睛，死不瞑目地望著自己所在的方向

《玉堂春》的唱詞，從始至終在房間里凄婉的響徹

“……玉堂春，含悲淚，忙往前進，想起了，當年事，好不傷情，過眼云煙話灰塵，到如今恍如隔世人……”

恍如……隔世人

那時候她太害怕媽媽的那個眼神，偷偷地跑出了房間，等聽到死訊的時候，不自覺地把看見的一切都封閉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直到再想起來的時候，她才終于發覺：其實她的不幸，早在那個下午就早已預見了結局

既然自己的未來已經注定，那么至少……把曾無數次把她從深淵中拉出來的顧以沫不能有事

她本可以由自己來結束這一切，但或許最后關頭還是膽怯了吧，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面

安晨閉上眼，眼淚一滴一滴連成線，蜿蜒流下

顧以沫其實早就多少知道了一點，沒有再問下去，而是捧起安晨的臉，強迫她直視自己的眼睛：

“你聽我說，安晨”

“讓我猜猜你的想法吧，你是在想，不管用什么辦法，只要把安成杰扔進監獄里一切就萬事大吉了是嗎？”

“我……” 安晨確實是這么想的

顧以沫：“但是我不一樣”

“你認識的安成杰確實是一個和毒品息息相關的危險男人，可能還背著幾條人命和一些不可見人的手段”

“但你一定不知道，在他的授意下，有多少和我們一樣大、甚至比我們小得多的女孩子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吸食了毒品，被他們拿捏在手中，淪為他們所謂的玩物”

她放輕聲音：“光是我知道的，好容易獲救以后全身癱瘓，喪失生育功能甚至大小便失禁的女孩子就有好幾個”

“她們有的只是涉世未深的大學生，還有的是滿懷期待與夢想踏進娛樂圈的新人……但其實都只是普通的女孩子”

“可她們再也不能像普通人那樣生活了”

安晨臉色慘白，只聽顧以沫繼續道：

“我說話難聽點，你的這種方式最多能證明他參與販毒，細節部分全無證據，就算是坐牢也就是有期徒刑”

“那些安成杰曾經強加在別人身上的痛苦，在法治社會根本不可能讓他親身體會一遍”

顧以沫冷冷道：“而我要的是一勞永逸——”

“我要他死”

安晨猛地一震

“我要他受到法律公正嚴明的制裁，身敗名裂，最后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生命的代價”

“你的付出和你說能得到的不成正比，你也沒有必要為這樣一個人渣付出這么大的犧牲”

“接下來的，就交給我們吧”

顧以沫直起身，對陸港道：“那邊怎么樣了？”

陸港放下手機：“安晟母子已經出面作證，當年肖雪曼其實是死于非命，放長線釣大魚的效果很好，我們的人抓到了安成杰的馬腳……”

“人已經逮捕了”

顧以沫長出一口氣，拍了拍安晨的頭，越過她走到窗臺邊上，一把拉開了暗色的窗簾——

窗外殘陽如血，卻像火焰一樣把整個房間瞬間點亮

仿佛黑夜已經不會到來

安晨再也忍不住，撲到離她最近的季凌懷里，失聲痛哭

季凌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垂眸：“都結束了，以后有我在，無論你想做什么……”

“我陪你”

“嘖嘖嘖……” 顧以沫走回陸港身邊，感慨道：“千年的鐵樹都開花了，這讓我這個單身狗情何以堪”

她看向陸港：“你確定我們還要在這吃狗糧？再吃都撐了”

電燈泡什么的才不要當

“……”陸港讀出了她的潛臺詞，“那我們走吧，正好順道去一趟局里，把這些東西交了”

他看了一眼整個人縮在季凌懷里的安晨：“她可能還得配合我們調查，這上面畢竟沾了她的指紋”

顧以沫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陸港莫名覺得她好像有點別的心事，去完局里開車返程的時候忍不住問道：“你怎么了？”

“沒……”顧以沫撐著下巴望向窗外華燈初上：“就是覺得幸好”

“什么？”

“幸好我們趕上了，要是再晚一點，那兩個人肯定沒法像剛才那樣”

顧以沫轉過頭

“看著他們，就有種要學會珍惜的感覺”

“畢竟什么都不會在原地等你”

陸港把她莫名其妙的一番話定性為年末加班癥候群的一種，最后卻還是接話道：

“是嗎？我倒是覺得，總會有人愿意等的，說不定等一等、之后就可以一直并肩而行了”

“……你當警察真是屈才了，應該去當詩人才對”顧以沫如此評價

趕在過年前把安成杰的事情解決了，顧以沫簡直一身輕，網上的狂風巨浪根本影響不了她的好心情，朱朱趁熱打鐵，把她今年的最后一個工作定成了江城的春節晚會

顧以沫也沒異議，從上大學開始她就沒怎么回去過，趁這次機會回去轉轉也好

“陸港呢？他不跟你一塊嗎？” 在機場，朱朱拖著顧以沫的行李道

“安成杰都進去了，我目前人身安全很有保障，他當然不用再成天跟著我”

顧以沫裹得嚴嚴實實，其保暖程度完全看不出來羽絨服里面是個什么妖怪，只從圍巾下面露出一雙眼睛

“……”朱朱說，“但我怎么覺得你好像有點不高興？”

顧以沫：“你的錯覺，趕緊回去吧，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朱朱大窘：“什么家室……我們就是普通室友”

顧以沫：“呵”

朱朱：“……”他的老板總有能力用最少的字數達到最極致的諷刺

他無奈地把行李遞給顧以沫：“今年季凌陪在安晨身邊，再找個助理你也不要，我還得在帝都處理完事情才能趕回去，你一個人路上小心啊”

顧以沫：“知道，就幾個小時而已”

畢竟是故鄉，顧以沫覺得江城電視臺對她簡直是親人般的關懷，甚至好像朱朱都沒有必要跟來

她今年的節目是和另外幾個藝人一起登臺唱歌，所以電視臺安排化妝間的時候也把幾個人安排到了一起

“以沫”

顧以沫聽到聲音的時候就換上了笑容：“姚楠姐，好久不見啦”

姚楠嗔怪：“我比你大好幾十歲，你這么一叫我都不好意思了”

“在我心里你和女兒差不多”

想當年她們倆飾演的還是母女呢

顧以沫笑容不減：“不打緊，咱們各論各的，你當我是女兒，我當你是姐”

“呵呵，以沫老師和姚老師真有趣”

另一個聲音響起，顧以沫尋聲看過去，說話的是另外一個和她們同臺表演的藝人，今年新晉的流量小花穆果，以甜美外形著稱

姚楠不著痕跡地遞給顧以沫一個眼神，后者秒懂，表情卻沒有變

“初次見面以沫老師，你的每部作品我都看過”穆果笑著伸出手

“謝謝”顧以沫回握，“不過不用叫我老師，咱倆年紀差不多，直接叫名字就行”

她說這話是真心的，但穆果卻臉色一僵

實際上她比顧以沫還要大兩歲，顧以沫說這話的意思是自己把她喊老了？

只能說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穆果沒想到自己一來就踩到了雷區，連忙轉移話題：“說起來，聽說趙冬元趙導的新劇《案發時刻》正在找演員？以沫你有想法嗎？”

聽人說趙導屬意的女主角是顧以沫，但她熬了好幾年才好不容易通過一部甜寵劇火起來，這部劇對她來說很重要，穆果思前想后，還是決定來探探顧以沫的口風

這個想法被顧以沫一眼看穿

顧以沫對這個劇名再熟悉不過，因為這正是前世對她轉型至關重要的一部戲，不過這次她卻絲毫沒有要再演一次的想法

只是也沒有和穆果說清楚的義務

她委婉道：“我的戲約都是經紀人在管，目前沒有聽到相關的消息，明年也不一定有時間”

“趙冬元導演的業務能力很優秀，人的心態也很年輕，很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深入探討劇情，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可以去試一試”

她點到即止，剩下的全看個人選擇了

穆果不出意外地面露喜色：“是嗎？謝謝，我會努力爭取的！”

只要顧以沫不和她爭，目前同年紀的女演員里應該不會有比她優勢更大的了

顧以沫不置可否：“不客氣”

顧以沫的節目排的比較前，錄制結束以后她就上車回家了，走到路上的時候，顧以沫突然道：

“停車”

朱朱：“怎么了？”

“走這邊的話正好路過我的高中，我想順道過去看看” 顧以沫說

“…會不會有點危險？”朱朱也知道對顧以沫來說這樣的機會很少有，不太忍心拒絕

“沒事，學校有門衛大爺在呢，我進去溜達一圈就回，大過年的晚上也沒什么人”

“好吧”朱朱無奈道：“要是有事隨時打電話，我開車來接你”

顧以沫：“放心，你也好久沒回家了，至少除夕夜和二老一起過吧”

說著就下了車

他們學校的選址很神奇，正門和東門其實緊挨著鬧市區，但后門那邊又會冷清下來，顧以沫是在正門下的車，明明還不到凌晨，路上卻只有她一個人

作為資深女明星，顧以沫深知刷臉的好處，門衛大爺一眼就認出了漱玉本玉，她毫不費力地進了校門

這兩年學校的變化也挺大，很多之前沒有的設施都已經興建了起來，顧以沫看得津津有味，正當她思考噴泉中央的雕塑是不是校長的禿頭時，突然撞上了一堵肉墻

“呀！”

這一下撞的不輕，顧以沫還穿著高跟鞋，直接被反作用力推著往后倒去，幸虧及時被始作俑者給拉住了

“沒事吧？不好意——”

“陸港？”

陸港聽到熟悉的聲音一愣，打開手機屏幕才看清面前人，吃驚道：“你怎么在這？”

顧以沫：“這話應該我問你吧，我是突然想來母?？纯础?

陸港：“……巧了，我也是”

“對了，你是怎么進來的？ ”他問道

“正門口刷臉進來的，你呢？” 顧以沫質疑，她進來的時候大爺沒說還有其他人啊

“……”陸港摸摸鼻子：“從后門翻墻進來的”

跟她比起來好像是有點偷雞摸狗的感覺

顧以沫瞥他一眼：“算了，來都來了，一起逛逛吧”

陸港當然沒意見，兩人繞著教學樓走了一圈，顧以沫提議：“要不要上樓看看？”

陸港有點為難：“就算上了樓，沒鑰匙也進不去教室啊……”

顧以沫從口袋里掏出一串東西，笑容狡黠：“剛才問門衛大爺借的”

……行吧

兩個人上了樓，他們的教室在第五層，顧以沫輕車熟路地走過去開門，大爺在每一把鑰匙上都貼了號碼，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們教室的鑰匙

門應聲而開的時候，陸港突然有一種錯覺

他們兩個在這里戛然而止的青春，好像也隨著門的打開復蘇了

那年夏天，印在女孩發梢的那個吻，還有窗外嘈雜的蟬鳴，觸感和聲音依然那么鮮活而生動

陸港遲遲站在門口沒有動，顧以沫倒是饒有興致地進去，摸了摸桌子、講臺還有黑板，覺得簡直都是回憶

學生放假前把教室打掃得很干凈，高三放假比較晚，所以桌椅也還沒有落灰，顧以沫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有些感慨：

“我記得我當時坐在這里的時候，凳子上有一個釘子總是翹起來，好幾次把我的校服刮破”

“現在可能都找不到那個凳子了……”

“以沫”

“嗯？” 顧以沫隨口答道

陸港走到她面前，她趴在桌子上，姿勢和那個午后一模一樣

而他再也不會只敢在她睡著的時候才坦露一點點真心，而是站在她面前，堂堂正正地：

“我喜歡你”

“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