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聽起來實在是太耳熟，兩人面面相覷了半晌，還是決定上去一探究竟

走得近了，對話也就清楚起來，顧以沫聽見男生的聲音，另一邊則是一個尖利地、操著鄉音的女聲

“不要再來我們家鬧了！你現在要是不走我就報警了！”

“哎呦，陸盛！聽見了沒？你兒子出息了啊，居然有膽子趕親姑姑走了？不是說剛考上重點高中嗎，怎么一點教養都沒有？！還不如我家那個早就幫著他爸開始干活的小子！”

“還報警？你報啊！我看誰敢管我們家的家務事？！你爸身為兒子沒有盡到給你奶奶養老的義務，還有理了？！”

女人的聲音尖銳，內容也不好聽：“今天我就替你爸好好教育教育你，誰讓你是個——”

“有娘生沒娘養的呢？”

最后這句話大概是太誅心，對面那頭一時沒了聲音

顧以沫聽著，皺了皺眉

良久，另一個成年男人的聲音才響起來：

“姐，我是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錢來，之前給媽買的那套的房貸現在還沒還完呢……再說了，媽在養老院住得好好地，你把她接回去做什么？”

大概是男人的態度還算好，女人也不由緩了語氣：

“好什么好？誰家子女還活著就把老的送到養老院去？再說媽這兩年身體越來越不行了，離那天估計也差不了多遠，我把她接回家照顧不是更好？什么養老院，那種勞什子燒錢的地方根本就是騙人的”

“我們家條件不好，養不了咱媽，你要是拿不出現錢來也沒事，把那套房子的房產證給我，我幫你相看個合適的人賣了，然后你把媽接到這邊住著”

話說到這個份上，對面又沒了聲音

女人又不滿起來：“說話啊！行還是不行、！”

顧以沫初步判斷，陸港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爸可能是礙于血緣關系，不好意思說得太難聽

不過但凡是個正常人也不能答應這種聽起來就離譜的要求啊

房子給你老人給我，這是做慈善呢？好家伙，直接就一個中國式耶穌唄，這么舍己為人的

顧以沫簡直要氣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走上去道：

“當然不行了”

“動兩下嘴皮子就想把人家的房產證要走，看你是親戚才沒報警說是詐騙勒索，你當他們傻啊？”

被突然出現的女孩無緣無故地嗆了一句，女人立刻就不高興道：“你誰啊？怎么跟大人說話呢？關你屁事，是不是也是個沒——”

“不好意思” 顧以沫打斷她：“我們家的教育方針就是，遇到這種倚老賣老沒有社會常識的大人，不用跟她講禮貌，重拳出擊就可以了”

女人：……這是什么暴力發言？

陸港已經看清了來人是誰，擔心她吃虧，連忙出聲道：“顧——”

他的聲音被自己掐滅在喉嚨里，因為顧以沫偷偷遞給他一個噤聲的手勢，讓他不要說話，他雖然擔心，但還是下意識地閉嘴了

“我說這位奶奶，您還要在樓道里撒潑嗎？” 顧以沫揚了揚手機，“你要是再不自己走，我就要請警察叔叔來幫代勞了？”

奶奶？

任何一個女性都不能接受別人高估自己的年齡，女人瞬間就怒了，她現在也不過四十來歲，看起來有那么老嗎？！

女人冷笑一聲：“清官難斷家務事，警察來了這也是我們自家人的事，他們管不著！”

“你說的沒錯” 顧以沫表示認同，緊接著又聳了聳肩：“問題是，我又不是和你一家人”

“什么？” 女人一愣

“意思就是、” 顧以沫很耐心地解釋道：“我現在作為一個路見不平的陌生人，要以擾亂公序良俗、私闖民宅拒不離開以及打擾附近居民休息等原因請警察叔叔來帶你到他們那去喝杯茶”

“不過、這杯茶要喝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女人沒上過什么學，根本就不知道顧以沫說得是真是假，只是聽到可能要被拘留就慌了，強行惡狠狠道：“你管什么閑事啊你？！”

“不好意思” 顧以沫依然很客氣：“我人送外號活雷鋒，最喜歡多管閑事”

女人：……

陸港：……城會玩

女人還賴著不肯走，似乎是打定主意覺得顧以沫只是虛張聲勢，顧以沫才不慣著她，直接拿起手機撥了號：

“喂？您好，請問是南區派出所嗎？”

“對，宏輝小區，這里是5號樓三單元四樓，有一個中年女性在住戶門口尋釁滋事……”

她說得像模像樣的，女人一開始還能繃著，最后終于繃不住了，指了指她，惡狠狠道：“算你狠！”

說完就逃也似地跑了

到底是害怕自己被抓起來拘留個一晚上

直到樓道里沒了聲音，陸港才張了張嘴：“待會警察來了怎么辦？”

“不會來的” 顧以沫放下手機，非常自覺地和文瑾一起進了門，挑了挑眉：“我嚇唬她的，沒真報警”

她把手機屏幕翻過來給陸港看，后者發現手機上只是摁了個空號，連撥通鍵都沒按，不由感嘆不愧是專業演員，就是厲害

“昊昊，這是你同學？”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顧以沫尋著聲音往過去，男人相貌普通，但是氣質很干凈，穿著一件青灰色的格子襯衫，明明是程序員的標配，但看起來倒也沒有那么死板，道：

“叔叔好，我是陸港的初中同學顧以沫，旁邊這是我表姐文瑾” 文瑾也上前一步打了招呼

“你們好……” 陸盛笑了笑，他平時不常看電視，所以并不認識顧以沫是誰，只覺得兒子的這個同學長得挺討人喜歡，他抱歉道：

“不好意思，讓你們看到我們家不太好看的事情了，你們兩個是來找陸港的吧？去他房間玩吧”

“我還有點工作沒做完，就不打擾你們了”

“昊昊，招呼好你同學，知道了嗎？”

陸港應了一聲，顧以沫看著陸盛一步深一步淺地往書房走過去，不由打心底里升起了一陣同情，這也太難了，程序沒寫完還要應付奇葩親戚

陸盛走了，房間里又安靜下來，陸港咳了一聲：“嗯……總之，先去我房間吧”

幾人往陸港房間走，宏輝家屬區的員工待遇還是很好的，住房面積都在一百平以上，陸港他們家只有兩個人住，所以空間就更富余些，因此他的臥室也很大

顧以沫一進去就被驚到了

“我還以為穿越到《機械時代》了呢……”

《機械時代》是前兩年很流行的一部未來科幻電影，主要講得就是新世紀人們依靠電子科技生活的故事，顧以沫被震驚的原因也是如此，因為陸港的房間里擺滿了各種奇奇怪怪的電器，光是電腦顯示器就有三個，還有很多其他的她都不認識

陸港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我爸陪我一起組裝的”

顧以沫嘆為觀止，端詳了一會才回神，抱歉道：“不好意思，看到你消息地時候已經在你家門口了，一時激動就出頭了”

她現在想起來，大概陸港沒時間看她消息也是因為那個女人上門來鬧事的原因，而且一定不想讓他們看到這一幕吧

“沒事……” 陸港搖了搖頭，笑：“我還要謝謝你呢，我爸面對我姑姑的時候總是有點氣弱，每次最后都撐不住答應些有的沒的”

顧以沫納悶：“為什么？”

文瑾到底也是在類似環境下長大的孩子，看了從沒遇到過這種事的熊孩子一眼：“因為他爸總覺得對不起她”

陸港嘆了口氣

對，陸盛每次都能容忍陸華上門來鬧事，一方面是性格使然，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一直心懷愧疚，總覺得當年陸華沒能繼續上學都是因為自己的原因，現在自己學業有成在城里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當年為了供他上學而早早輟學的陸華卻一輩子都困在了老家

文瑾能理解，是因為她那個不中用的爸也有一個這樣為弟弟犧牲的姐姐，唯一不同的是她那個姑媽始終把照顧弟弟當作自己的任務，哪怕他吃喝嫖賭五毒俱全也心甘情愿地幫他收拾家做飯帶孩子，還落不到一句好

陸港不是不能理解父親的那份心情，可是從他懂事起，每次看到這個鄉下姑媽的觀感都并不好，一開始是對還只是孩子的自己說些不冷不熱的話，大意是都怪陸盛沒有聽她的娶那個鄰村據說特別好生養的姑娘，而是找了個當年去他們村里支教的年輕女孩，結果沒幾年老婆就病死了，陸盛的第一份工作也丟了，根本就不是個旺夫的命

后來就是伸手要錢要東西，而且越來越得寸進尺，越來越理直氣壯，最后終于打起了他爸給奶奶買的那套房子的主意，她每次來都鬧得很兇，而且又基本上是逢年過節地來，所以陸港都不記得自己從上初中以來有沒有過過一個正常的春節，前年遇見顧以沫也是這個原因

這樣繁瑣又現實的家長里短，他實在是羞于讓面前這個人知道

陸港忍不住想，她的名字叫以沫，相濡以沫的以沫，那代表她父母的感情一定很好吧，不然也不會給女兒起這樣一個情意繾綣的名字

或許真正美好的感情和幸福，本來就不是所謂的一見鐘情一見傾心，而是在漫長的時間里，始終都能在彼此身邊，不離不棄才好

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