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舞者應該是什么樣的呢？

她們穿著舞裙和舞鞋將長發高高盤起，舒展雙臂，踮起腳尖，然后舞鞋轉動，舞裙擺動，那一刻，無論她們身處何地，都能夠聚集人們的目光

這是很多年前，賈明德還是個剛開始工作的記者的時候，采訪著名芭蕾舞演員林靜時她說的話

時過境遷，如今美人已成白骨，舞蹈室中卻仍有新的舞裙和舞鞋不斷轉動

鏡頭中的蘇黎微閉著眼睛，嘴角淺笑，每一個看到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如何地享受著跳舞的過程，她像一朵柔軟的梔子花，獨自一人在舞蹈室里綻放

“卡！”

顧以沫訓練有素地在夏海昌喊了卡之后停了下來，她額頭上已經隱隱有些薄汗，太久沒跳過舞，想要在保持表情管理的同時跳得優雅好看實在是有一點費勁

“可以嗎導演？”

“很好，是蘇黎的感覺” 夏海昌和大大咧咧的李導不同，夸人也夸的含蓄，他滿意地看了看鏡頭，“走，我們去拍阿藍的另一場”

顧以沫點了點頭，下一秒一堆化妝師姐姐架起她就往化妝間跑

不到一個小時，剛才白白嫩嫩的糯米團子就變成了臟臟包，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顧以沫：“……”

她確實知道阿藍的造型會比較灰頭土臉，但沒想到劇組居然可以這么實誠，真地把她給穿成了一個好像剛從垃圾堆里翻出來的小可憐兒

這一身可和韓劇女主那種穿得色調灰暗但其實干干凈凈還有點搭配美學在里面的造型不同，一件大得離譜的藍色衛衣被蹭得灰灰臟臟幾乎看不出來原本的顏色，上面還有很重的油煙痕跡，牛仔褲也不知道是從哪里找來的童裝，原本九分褲的版型穿到顧以沫身上直接成了七分褲，大腿后側被洗得透光，仔細看還有幾個不太明顯的補丁，還有腳上那雙全身唯一還算合腳的帆布鞋，開膠開得鞋底和鞋身的連接處搖搖欲墜，也不知道穿著是怎么正常走路的

顧以沫聞著那股直沖腦門的油煙味還混著一點點的水臭味，簡直懷疑劇組是不是真的從垃圾箱里翻出了這么一件衣服洗吧洗吧之后還沒晾干就有擱抽油煙機下面熏了個三天三夜

不說別的，剛才造型師遞給她的時候都是捂著鼻子的

賈明德卻挺滿意，這就是他寫劇本的時候心目中阿藍的形象，贊道：

“不錯！還挺好看的！”

……您認真的嗎？

助理朱朱看著笑得比哭還難看的顧以沫，忍笑忍得實在是太辛苦，決定趕緊遠離這個是非地

“好了別貧了，我們來拍阿藍在小巷里撿垃圾的這幕戲” 夏海昌扯過跟小孩子不正經的老搭檔，卷起手中的劇本敲了敲：“各部門準備！”

一大堆人忙碌起來，他又轉過來對顧以沫道：

“這幕戲和之前的那一幕感情變化非常大，一兩次是拍不好的，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我們慢慢來，知道了嗎？”

顧以沫知道這是照顧自己，乖乖點了點頭

一聲令下之后，全組徹底進入拍攝狀態

這一幕戲講的是阿藍趁著傍晚沒人的時候在小巷里的垃圾箱撿能用能賣的東西，為了保證真實性，雖然劇組的道具也在里面，但垃圾桶的其他東西都是實打實的，這是劇組專門去城郊的棚戶區那邊借來的垃圾桶，里面什么都有

搬進來的時候工作人員都死死捂著鼻子，可想而知那味道有多銷魂

朱朱也顧不得笑了，他擔心地看著顧以沫，生怕老板家嬌貴的小公主就這么被那股味道給直接熏暈過去

但事實證明他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站在鏡頭面前的不是顧以沫，而是阿藍，她不耐煩地把垂到臉龐的一綹頭發揚上去，和不知道多久沒洗過的頭發一起在腦后扎了個馬馬虎虎的丸子，然后就毫不猶豫地把手伸進 了蒼蠅到處飛的垃圾桶里

通過藏在顧以沫袖子里的迷你麥克風可以清楚地收錄她的手在垃圾桶里翻攪的聲音：粘膩、混濁，偶爾還會有沙沙沙不知道什么的聲音，光是聽到就能讓人極度不適，更不要說親手感受的人了

好幾個劇組的工作人員臉色都已經不太好看，稍微年輕點的幾個女孩子直接白著臉捂著嘴跑了出去

可顧以沫面色平靜，只是帶著點半天沒找到有用的東西的煩躁，半天才掏出來一個沾滿了穢物的單肩包，這才臉色好看了些，滿不在乎地帥了甩手上的非牛頓流體，繼續翻找了起來

有了第一件戰利品，之后的進展就快了很多，很快，阿藍又從垃圾堆里翻找到了一個沒了蓋的飲料瓶，一盒過期兩周的餅干，甚至還有一個涂層被刮掉了的金屬杯子，上面印著明粉色的大臉蝴蝶結貓

最后，她又找到了一個已經發霉了的、才啃了一口，但是上面有蟲洞的蘋果，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袖子蹭了蹭尚還完整的另一面，然后咬了一口

“嘔——”

看著另一邊還清清楚楚掛在蘋果上不知道什么東西的暗黃色液體，這下連朱朱這個自詡真男人的都挺不住了，趕緊學著之前那幾個女孩子的樣子捂著嘴貓腰溜了出去

鏡頭外發生了什么完全不能影響到顧以沫現在的心境，她現在不是那個被顧家夫婦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小公主，而是從生下來就一直在泥里掙扎的阿藍，這樣的生活就是她的日常，今晚沒從這里面找到什么能吃的東西，所以她咬了一口蘋果細細嚼著，咽下去后眼睛里竟然還有點滿足的笑意

“臟阿藍，臭阿藍，沒人愿意跟你玩！！！”

突然，從旁邊的小樓上傳來幾聲叫喊，阿藍往上看了一下就知道又是那個有娘生沒娘養的混小子，懶得搭理小屁孩，只是冷冷地朝他呲出一口白牙：

“皮癢了嗎臭小鬼？”

上面那個也深知阿藍被逼急了的那股瘋勁，聞言不敢再招惹她，朝她啐了口唾沫就進屋了，這種不痛不癢的羞辱在阿藍這里壓根不算什么事，她把手上甩不掉的臟東西往身上蹭了蹭，就站了起來，隨便拿了個掉在旁邊的塑料袋抖了抖，就裝著自己剛在垃圾桶里翻出來的東西走了

“卡！”

幾乎是夏海昌喊完的下一秒，朱朱就一個健步沖了上去，把手伸到顧以沫跟前急道：

“快！快點把剛才吃進去的蘋果吐出來，要是吃壞了肚子可怎么辦？！”

“咽下去啦” 顧以沫朝他吐了吐舌頭，心說這個新的助理小哥是不是傻，嘴里的東西沒咽下去之后的臺詞還怎么念

朱朱的臉瞬間就綠了：

“那、那蘋果是壞的啊，不能吃！！！”

“沒有，我親眼看著工作人員放進去的，是新鮮的” 顧以沫無語道，劇組再狠也不至于真的拿一個壞蘋果給她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孩子吃，所以那個蘋果上的蟲洞和霉菌都是做出來的特效

朱朱這才松了口氣，還是心疼顧以沫剛才這種“非人的待遇”：“到時候這電影播出了一定不能給顧總看到，要不然他非得心疼死不可”

可不是嗎，他一個才認識顧以沫沒幾天的助理看著她翻垃圾都心肝顫，到時候電影播出了他都害怕顧總那個寵女如命的直接沖到人導演家門口要說法去

夏海昌走過來，他表情明顯有點激動，因為確實沒想到顧以沫能做到這個程度，她飾演的蘇黎和阿藍完完全全就是兩個人，有著截然不同的靈魂

不過他還是覺得要精益求精，正色道：

“以沫，你表現得很好，但是這一幕的眼神戲有點不對，我們再來一遍成嗎？”

朱朱第一反應就是：“不……”

“沒事兒夏爺爺，您說，眼神哪里不對？” 顧以沫趕緊拉住了跳腳的小助理，虛心求教道：

“阿藍是個雖然生活很困難，但同時也很驕傲很不甘的人，她可以為了生計去撿垃圾去吃發霉的蘋果，可她從來沒覺得自己就應該要過這樣的生活”

夏海昌的聲音很平穩：“所以剛才你所飾演這一幕的是她日常，卻絕不可能是她的習以為常”

“不要太不在乎”

顧以沫聽到這就明白了：“所以，雖然我滿不在意地撿著垃圾，但我其實很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很在乎這件事，經常聽到有人嘲笑我，卻不喜歡被他們笑話”

聽到這里顧以沫已經把稱謂從她變成了我，夏海昌的臉色又暖了幾分：“不錯，你理解的很對，我就是需要你把這種復雜的感情演出來”

顧以沫點了點頭，自己把剛才好不容易撿出來的東西又倒了回去：“夏爺爺，我們再來一次”

……

“卡！眼神太狠了！重來！”

“卡！這次動作有點軟綿綿的，再來一遍！”

“差不多行了老夏，人家演得夠好了”

賈明德在一旁都有些看不下去，他覺得顧以沫已經演得入木三分了，連他這個寫劇本的人都覺得顧以沫幾乎把這個角色從劇本里摳了出來

夏海昌卻不松口：“不成！她可以表現得更好”

賈明德看著一次一次撿垃圾啃蘋果的顧以沫，也沒話說了，只能由著這較真的爺倆自由發揮

終于，在NG三次以后，夏海昌喊了停：“成了！！！”

顧以沫這才從那種高度緊張的情緒中脫離出來，覺得自己已經要被這股垃圾味給腌入味了，拍戲的時候心里沒想別的，可顧以沫平時也是個愛干凈的小姑娘，這會才覺得反胃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趕緊拉住正在幫她擦手的朱朱：“快走，我想趕緊回賓館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