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選的話，我還是想成為顧以沫，想作為顧以沫重來一次”

顧以沫盯著遠處屏幕上被放大的自己的遺照，那張臉毋庸置疑是漂亮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黑白色彩的關系，明明是一張笑著的照片，她卻總覺得表情里滿是遺憾和憂郁

她聽見自己說：

“我小的時候，滿腦子都想著當大明星，沒關心過父母名存實亡的夫妻關系，也沒發現爸爸原來病得那么重，后來家里出了事，迫于生計，以前的夢想也好、詩和遠方也好，都變成了現實的茍且……”

說到這里，她停頓了一下，笑了：

“我覺得我活的挺失敗的”

【……所以，你還想當演員嗎？哪怕經歷了那樣的事？】

那個聲音變輕了一點

“我也不知道”

“但是……如果再來一次，那我一定要親手把金百合獎的獎杯抱在懷里”

顧以沫握了握拳，差一點得到的感覺實在是太差了

【……好吧，我也很久沒和人類聊過天了，雖然你這個要求我覺得有一點點地不太符合正常人類的思維習慣——】

聲音難得變得彬彬有禮，但是顧以沫總覺得它是在拐著彎地罵自己是智障

【我來滿足你的愿望吧】

話音剛落，顧以沫覺得有一種大力席卷了她全身，開始把她往下按

“喂！你干嘛？”

她原本呆著的天臺好像變成了一個液體的漩渦，濃稠而粘膩，而那股力量正在把她往那個漩渦中推

【幫你重來一次啊，怎么啦？】

顧以沫已經只有脖子以上露在漩渦之外了，聞言崩潰道：

“你是想把我塞回我媽肚子里重生一次嗎？！”

……

顧以沫最終還是沒等到那個聲音回答她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沉在水里，水壓帶來的對氧氣的消耗給人一種瀕臨死亡的溺斃感

那個混蛋神，不會真把她塞回她媽肚子里了吧？

顧以沫絕望地想

所以自己現在在羊水里？

但冷靜下來后，她就推翻了這個假設

原因無他，這水太涼了

就在顧以沫以為自己的重來一次會在莫名其妙的溺水終結時，有人把她從水里拉了出來：

“卡！結束了，快把孩子從水里拉出來！”

“快快！干毛巾，姜糖水呢？都拿過來！”

“我的小祖宗欸，你也太拼了！這么冷的水，你往下一沉就沒動靜了，叫你你也沒反應，嚇得我差點撅過去，你要真有點什么我怎么和你爸交代啊？！”

是誰？誰在和她說話？

顧以沫被涼水泡得有點懵，勉強睜開眼睛看清了說話的人：

她小時候的經紀人——王小曼

“王姐，毛巾來了！”

工作人員擠開人群跑過來，把毛巾遞給了抱著顧以沫的王小曼，后者趕忙那被烘干地恰到好處的毛巾一把裹住了小小的顧以沫

、拿毛巾過來的小姐姐看著顧以沫被凍得蒼白的小臉，瞬間心疼得母愛泛濫，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小以沫辛苦了，小小年紀就這么敬業，真了不起”

“知道辛苦你還捯飭她？撒手！”

王小曼眼睛一瞪，把她的手從顧以沫臉上掃了下去，無視對方有點訕訕的眼神，低頭柔聲道：

“沒事吧沫沫？還能不能走？不然我找人抬個擔架過來吧？”

擔架？！

成年后動輒就被營銷號剪輯成在片場耍大牌的顧以沫一下子在心中響起了警鐘，虛弱地搖了搖頭，推開王小曼站了起來：

“我自己能走”

剛才愣神的那會她已經理清楚了，算那個所謂的神還有點良心，沒真把她變成一個受精卵

算算時間，現在的自己此時應該正在古裝劇《漱玉》的拍攝片場，演的角色是小時候的主人公，剛拍完的那場就是主人公被人推進湖里的場景

《漱玉》的導演是個特別較真的小老頭，在當時那個CG技術還不發達的年代，除了怪獸哥斯拉之類實在沒辦法還原的以外，凡事都要求親力親為，所以就算現在的顧以沫還是個剛滿十歲的小姑娘，還是被他一聲令下給丟水里去了

說曹操曹操到，李明光李導帶著鴨舌帽過來了，大家都以為他是來慰問在水里泡了半天的小演員的，結果人家劈頭蓋臉就是一句：

“演得不錯，但是剛才那個機位拍出來效果不太好，你再進水一次，我們換個視角拍”

顧以沫：“……”

眾人：“……”

李導，不愧是你！

顧以沫深吸一口氣，二話沒說取下了裹在身上的毛巾，劇組的工作人員上前來草草吹干了她的頭發，然后換了一個新的古裝頭套，整理了一下造型后就退到一旁，等著導演發話

“準備一下，好了就告訴我，我們就開拍”

李導盯著顧以沫道

顧以沫點點頭，閉上眼睛，方便自己最快地進入角色

她記得這場戲是說在家里最不受寵的主人公漱玉因為不小心把兄長讓她去撿的風箏掉進了水里，結果被聞訊趕來的兄長罵了一通，讓她去水里找，漱玉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推入了水中

小小的女孩子，被最親近的兄長推下去的時候，心里想著什么呢？

她是個聰慧但是善良的孩子，雖然知道家里人都不太喜歡她，卻仍然真心地對待每一個人

顧以沫猛地震了一下，睜開了眼睛，對等在一邊的李導說：

“導演，我準備好了”

“好，小元和，你也就位”

李導的語氣明顯親昵了不少，他口中的‘小元和’全名叫李元和，同樣是從小在演藝圈長大的，很早就被圈里人認為是童星中難得一見的小戲骨，演技確實在一眾小演員中十分出眾

他比顧以沫大一歲，聞言走近攝影范圍內，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

“對不起呀，我又要推你一次”

“沒事，推吧”

顧以沫沖他甜甜一笑，接著用一種十分認真的語氣道：

“用力點推，不用因為我是一朵祖國的花骨朵而憐惜我，真的”

李元和：“……”

這個妹妹好奇怪的樣子

不會是在水里泡傻了吧？

聽到顧以沫的話的工作人員在旁邊憋笑憋得好辛苦

媽呀，這個小姑娘也太好玩了！

“預備——Action！”

隨著李導一聲令下，劇組所有人員就位

而鏡頭前的顧以沫，眼神一下子就變了

那和單純的小孩子的眼神完全不一樣，瞳仁雖然清澈，但好像看透了什么一樣，清凌凌的水波在眼睛里面轉，盯著面前的兄長，所有未盡之言都在其中

這不是從小在蜜罐里長大的顧以沫，而是一直謹小慎微，默默承受卻還努力相信的袁漱玉

鏡頭外的李導不禁坐直了身體

“兄長，對不起，風箏落在湖面上了”

小小的漱玉披著紅色的兔毛斗篷，伸出手遙遙指了指水面上的燕子風箏，語氣小心翼翼的

李元和——漱玉的兄長袁煥辰聞言豎起眉毛，語氣很兇：

“風箏掉水里了，那你就下水去撿啊？！”

“可是……現在這么冷，而且我還不會鳧水……”

“可是什么可是！難得我好心帶你一塊玩兒，你就把我最喜歡的風箏掉水里了，難怪母親說你是個慣會惹事的！”

小小的男孩不知道從父母長輩和身邊伺候的人聽到了多少難聽的話，氣頭上來了一股腦全倒給了這個不討全家人喜歡的妹妹，最后伸手重重一推：

“你不愿意下去、我幫你下去就是了！拿不到風箏、不準上來！！！”

漱玉本來就站得離湖很近，被這么一推，重心不穩，徑直向后倒去

“就是這里，切近景！”

李導低聲道

鏡頭聚焦在顧以沫臉上，她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一開始是驚慌無措和不敢相信，然后下一個鏡頭，她的眼神就變了

變成了那種好像接受了這種結果的絕望的眼神

小女孩在下落的過程中逐漸閉上了眼睛，任由冰冷的水流淹沒了全身，連一點掙扎也沒有，好像睡著了一樣，沉了下去

“！！！”

這種和顧以沫之前那種小孩子特有的格外浮夸的演技截然不同的表現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尤其是李元和，他演戲以來第一次在表演的過程中脫離了角色，開始驚慌起來

怎么辦？都這么久了，她怎么還不上來？

為什么沒有人喊卡？

再不停下的話，要是這個妹妹真的淹死了怎么辦？

直到鏡頭外副導演用口型提醒他‘臺詞’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是因為自己沒念臺詞，所以李導才遲遲沒有喊卡，連忙切換狀態，又回到了角色中

“她、她怎么沒動靜了？不會是死了吧”

袁煥辰這才害怕起來，一迭聲道：

“快，快找人把她撈上來！”

“卡！”

“結束了，快把孩子撈上來！！！”

“行了，今天就拍到這里，收工！”

李導應該是拍到了滿意的鏡頭，非常豪氣地宣布了今天下班天放假，就開始研究攝影機里的畫面了

一群大人手忙腳亂地把顧以沫拉上來，水實在太冷了，顧以沫又在水下閉氣了好久，上岸時整個人冷得哆哆嗦嗦，連牙齒都在打戰，饒是如此，她聽到收工兩個字時還是條件反射地道：

“謝謝大家，大家辛苦了”

說完還鞠了一躬

這下，不僅是工作人員，連剛才旁觀拍攝的劇組其他演員都對這個小姑娘肅然起敬了，圈內的人都知道，小孩子不管在鏡頭內的表現好不好，拍了這種比較吃苦的戲下戲后都或多或少地要人哄一通的，好一點的夸兩句就完了，嬌氣點的可能還要當場哭一鼻子，再和經紀人撒一會嬌才算完

從來沒有一個小孩的第一反應是感謝現場的工作人員，就連很多成年人都做不到，要不是親眼見到，他們一定會以為這是一個已經在演藝圈摸爬滾打好多年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

顧以沫已經被經紀人帶著走遠了，李導從攝影框前抬起頭，盯著她的背影道：

“之前沒注意，原來這也是個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