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已知罪,不知可會認罰?”
太后微微瞇起雙眼,看著跪在下方的秦氏,眼底一片冰涼,她真是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這般在她面前不知分寸的人了。
“臣婦……認罰。”
“好,阮嬤嬤。”
一宮人出列,肅容垂首。
“傳哀家懿旨,榮承伯府二夫人秦氏,苛待忠烈之后,言行無狀,御前失儀,著即日扣押一應品級誥命,留待陶家三娘出嫁后再議。”
秦氏如遭雷劈,跌坐在地板上,慘白著一張臉,嘴唇動了動,最終不敢再分辨什么。
一旁的宮人提示道:“陶二夫人,還不領旨謝恩。”
“……臣婦領旨,叩謝太后娘娘。”
太后根本不樂意看她,目光轉向馮金錠,“至于……忠信侯夫人。”
馮金錠斂顏,“臣婦在。”
“三娘雖已與你家世子定親,但三娘乃是伯府千金,接去撫養一言莫要再提,免得墮了你兩府的名聲。然情有可矜,哀家便允你親自負責三娘日后教養,由徐嬤嬤從旁協助,陶府眾人不可置喙。”
“臣婦叩謝娘娘慈恩。”
說到這里,太后的面上終于是也有了些笑摸樣,半是玩笑半是敲打的對馮金錠吩咐道:“侯夫人,你自己一心認定的兒媳婦,哀家如今也順了你的意,讓你自己親自負責教導于她,日后你若是教不出個好的,可莫要再來找哀家哭訴才是。”
“太后娘娘您放心,臣婦這啊,那叫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牙落了咽肚里,胳膊折了藏袖里,以后有苦自己嘗、有甜偷著樂,可不敢再讓娘娘煩心。”
“你,哈哈……這可都是什么歪話啊。”
太后這一笑,慈安宮的天可算是放了晴。
萬昭儀欠身給陶千宜抹了抹眼淚,素手輕點她的鼻尖,故意出言想要嚇唬她,“完了,完了,小丫頭,以后你跟了這么個促狹的,日子可要不好過了喲。”
陶千宜一張臉哭得粉撲撲的,靦腆一笑,被萬昭儀稀罕得抱進了懷里。
“哎喲,乖乖,怨不得侯夫人見天的跟嬪妾炫耀呢,太后您瞧,這小家伙一笑,可不真應了您說的金童玉女里那玉女一般。”
見太后看她,陶千宜不好意思的往萬昭儀懷里躲了躲,純然一副小女兒情態,倒是全了太后先前想要打趣的想法。
這一高興,太后就手便給兩個小兒賜下了一對竹梅雙喜的玉佩。
萬昭儀還硬拉著陶千宜,問她知不知道這竹梅雙喜的意思,陶千宜自然是搖頭,她的雜學還沒有了解到這方面。
“本嬪跟你說啊,這竹梅雙喜的圖樣,就是上面雕了竹子、梅花與一對喜鵲。”眼下玉佩沒來,萬昭儀就用手比劃著示意,“三娘可以猜猜這是代表什么意思。”
陶千宜歪頭想了想,完全沒覺得這三者之間能有什么聯系,甚至她都想象不出來這三樣東西是要怎么排列組合才能成一個圖案。
“三娘不知,不過,三娘知道喜鵲是吉鳥,這玉佩上面有喜鵲,大概是吉祥的意思吧?”
萬昭儀自己偷笑了會兒,一點也不覺得拿這物件逗弄小孩兒有什么不妥的。
“其實很好解的。”
看陶千宜還是不明所以,她清了清嗓子,開口道:“‘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三娘以前可有聽過這首詩?這首詩說的便是像三娘與雁哥兒這般,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故事。”
陶千宜真是控制不住的臉色爆紅。
說好的古人含蓄呢?一個玉佩而已,哪來的那么多花樣!
你雕個鴛鴦她還能猜,雕這些亂七八糟的,鬼知道會是這個意思。
陶千宜的記性不錯,至今還記得這首詩的下一句該是“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呸呸呸,她死也不可能十四歲就嫁人。
“竹是竹馬,梅是青梅,喜鵲……咳,喜鵲是說你們倆人關系好。怎么樣,三娘,太后娘娘賜下的這對玉佩,是不是特別恰當?”
但凡眼前能有個地縫,她就能鉆進去。
心中默念無數遍“我只有六歲”,陶千宜強忍羞恥的點了點頭。救命!
可惜沒人聽見她的心聲,本來這話也不是說給她聽的,為的是給太后娘娘逗趣,陶千宜作為當事人能配合更好,不然就是戳那當個木頭樁子,也沒人會在意。
一屋子人好不容易把太后娘娘重新哄得眉開眼笑,這才紛紛告退,陶千宜也終于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太可怕了,她竟然才不過六歲,就體會到了一種類似于催婚的感覺。
宮道上,大家看著秦氏那一副游魂的樣子,再想想太后娘娘先頭所下的懿旨,難得沒有多說什么,都安靜走自己的路。
不過等到出了宮,馮金錠可沒肯再讓陶千宜與秦氏同車,而是把人拉到自己這邊。就生怕秦氏半路回過神來,會對陶千宜做些什么,那時她想救都來不及了。
一上了馬車,陶千宜便被摟進了懷里。
“好孩子,嚇壞了吧,最近你受委屈了。”
這些個日子里,陶千宜面上看著鎮定,其實內里就如驚弓之鳥一般,連再普通的一句對話都恨不得在心里轉個八遍,生怕哪里不注意著了道,就跟有被害妄想癥似的。
但現今耳邊被人溫柔安慰著,鼻腔中又滿是熟悉的香味,陶千宜也忍不住一點點軟了身子,整個人都埋了進去。
眷戀的蹭了蹭,明明自己現在就是個累贅,這副肩膀卻硬生生給了她另一種可能,好像只要躲在這里,外面的冷風就再也吹不到她了。
仗著沒人能看見她的表情,陶千宜不無苦笑的想,這下子,她真的是欠了李家天大的人情,一輩子也還不清的那種。
娘親,您在天之靈可有看到,這下子,女兒真的要如了您的心思,要把自己的終身都賠給李家了。
陶千宜既感動,又無措,太過無私的善意,讓她無所適從。
“馮姨,阿妍可以為你們做什么嗎?”想不明白,陶千宜干脆直接問出了口。
“你這孩子……”
馮金錠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知這孩子近些日子里是要受了多少委屈,才會變成這般小心翼翼的樣子。
越發用力的抱緊了她,原本就是含在眼中的熱淚,輕輕一眨,便順著臉頰留了下來,馮金錠吸了吸鼻子,盡量放柔聲音,以免再嚇到了小家伙。
“阿妍如今還小呢,不要想這么多,只要阿妍能夠平平安安的長大,就是對馮姨最大的回報了。馮姨啊,可是還等著要喝阿妍的這杯媳婦茶呢。”
陶千宜乖順的點點頭,不再想之前的打算,她是真的認命了。
但,命運有時候,遠比人所認為的要殘酷得多,不過那也是之后的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