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淺出得聽了一連串有關于人生啊、理想啊的勸誡之言,陶千宜都恨不得當場提筆謄抄下來,這錦繡文章做得,不傳給后世高三學生背背,簡直都可惜了。
繞來繞去又繞回到了起點,哦,不不,該是結尾扣題,重申立意,深化主題,畫龍點睛才對,泰宗帝也終于想起了他作何單獨把這鬧心的小丫頭留下來說話。
屈指輕敲了兩下桌面,泰宗帝道:“聽老七說,昨日李雁接親時小露了一手?那功夫可是俊俏得狠啊。”
陶千宜瞬間警醒,目光中幾乎是立刻就帶出了提防,看得泰宗帝又想罵她了。
在被瞪了一眼之后,陶千宜稍稍收斂了下自己的表情,只是馬上就雙手一攤,表現得十分光棍:“我不知道啊。”
然后就又被瞪了。
“可微臣真的不知道啊。”
陶千宜還委屈呢。
“我昨兒個一直都是老老實實的,您自己都說是這是接親時候的事兒了,那微臣一個新娘子,還能跑過去看不成?”
泰宗帝心累,都有點不想再搭理她了。
“那你當朕就是親眼所見了?”
陶千宜小嘴叭叭的,還一個勁兒得想要攛掇泰宗帝。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皇上,既然咱倆誰都沒看見,那還說個什么?”
“你少跟朕在這打馬虎眼,朕現在問你話呢。即便你昨兒個不曾親眼所見,但李雁身手具體如何的事情,你總不能再說你不知道了吧?嗯?”
臨了還補充了一句:“敢再胡說八道,朕就治你一個欺君之罪。”
陶千宜只得是乖乖閉嘴,做出一副被戳破小心思的樣子,不情不愿得開口道:“也就那樣吧,皇上,您問這個做什么?”
“也就那樣?”泰宗帝并沒有回答陶千宜的問題,只是拇指和食指捻了兩下,言:“老七贊其有景桓之德,朕原以為你作為他的枕邊人,該更加大肆稱贊才對,未想卻只得了這么一個評價。你說,朕是該信你,還是該信老七?”
陶千宜嘴角下撇,半是無奈,半是不愿的說道:“皇上,您自己心里跟明鏡似的,還非是要來逗弄微臣,這有意思嗎?您要是真的拿不準,那反正燕子他就在外面的,您直接找了人來跟他比試不就是了,為什么還非得扯著微臣作筏子。”
想想還是氣不順,陶千宜又補充道:“反正您要是問臣的話,那微臣就那句;也就那樣。”
大概是話都已經起了頭,陶千宜便干脆是破罐破摔起來。
“您看著微臣長大,微臣也不跟您拐彎抹角說那些虛的。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要說微臣還沒能猜出您是什么意思,那也實在太假了些。微臣要真是那么蠢的話,也不可能得您看顧多年,還在江南掙下那般產業,是不是?”
泰宗帝都不知道說她什么好了。
“你還真是直白。”
道理誰都懂,可面對圣駕,哪個不是戰戰兢兢,小心再小心的。
即便有時泰宗帝也會覺得膩煩,但從他還是個小皇子的時候,身邊就已經是這種環境了,泰宗帝也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的,甚至該說是理所應當的。
但同樣的,在周圍人都是理所應當的情況下,這份直白也就變得特殊了起來。
當然,泰宗帝如今都快要到六十大壽了,即便再是稀少,在陶千宜出現以前,他也不是沒見過所謂“心直口快”的人。
有的是裝傻,有的是真傻,在一時新鮮之后,全都變得索然無味或粗鄙不堪。
他難道不知道陶千宜有時是在故意討好于他嗎?
泰宗帝心里比誰都清楚,只是不以為然而已。
他是皇上,旁人討好他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泰宗帝根本不在乎這一點小心思,就算是討好,但人家就能把握好那個尺度,那也是人家自己有本事,他多偏心一些,又有什么不對?
“微臣也不能說是直白吧,主要……”
陶千宜有些不好意思得抬手撓了撓臉頰。
“微臣也是覺得那樣說話太累了一些,明明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裝來裝去的,萬一再有個裝不好,弄巧成拙,不是更麻煩嗎?那,微臣在您的面前多直白一些,這樣即便有什么不妥,說不定您看在我傻的份兒上,就不計較了呢?是不是啊?”
泰宗帝哼聲道:“還傻呢,朕看最精的那個就是你了。”
陶千宜見好就收,嘿嘿憨笑了兩聲,又說回正事。
“皇上,微臣的意思是,如果您真有心想要叫燕子他上戰場的話,那,那還是算了吧。”
“怎么?”泰宗帝不滿:“讓你夫君保家衛國,這是旁人求還求不來的榮耀,難道還委屈了他不成?”
“不是,不是。”
陶千宜連連擺手,這個鍋可不能背。
“微臣可不是這個意思,您不能冤枉好人的。微臣是想說……”
搜腸刮肚了半天,陶千宜最后還是放棄了更加文雅的說辭,氣餒道:“保家衛國自然是應該的,但我大齊朝還沒缺人缺到這個地步吧。”
“皇上,您可別騙我,雖然我年紀小,但我還是知事的。如今朝中猛將林立,后起之秀也已嶄露頭角。無論是誰,那都比燕子這個毫無經驗的人要來的強得多。再是說燕子工夫好,但打仗又不是比武,豈能一概而論?”
明目張膽得“偷”瞧了一眼泰宗帝的臉色,陶千宜小聲抱怨道:“說來說去,還不是權柄博弈那些事情,可憐我家無辜的燕子就這么被再三得拉了出來說道。”
“你倒是真敢說啊。”
泰宗帝話中并無怒意,甚至還有幾分感嘆。
就連個小丫頭都能看得分明的事情,他那幾個兒子就這么上趕著要來糊弄他,還真當他是老了不成?
“沒。”陶千宜不好意思道:“我也就是仗著知道皇上您不會怪罪我,才說的。”
“你怎么知道朕不會怪罪你?”
陶千宜一臉驚恐,那副小模樣都把泰宗帝給逗笑了。
“得了,得了,少在這里跟朕惺惺作態的,你猜對了,朕不會怪罪你的,行了吧?”
陶千宜立馬就是笑開了。
“我就說嘛,皇上您最好了。”
泰宗帝虎著張臉。
“那朕好了,老七是不是就不好了?”
“啊?這個……”
陶千宜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就……還行吧。”
嘴巴都快是要能掛油瓶了。
“你這小沒良心的。”泰宗帝笑罵道:“朕看七皇子妃往日里都白關照你了。”
“哎呀,皇上,這一碼歸一碼嘛。人畢竟都有親疏遠近,七皇子妃對我的好,我自然是感念的。但那什么,可這也不能抹消七皇子……啊,那什么,您說是吧。”
“什么跟什么,吞吞吐吐的,這是連話都不會說了?”
“話,我當然還是會說的,就算是故作大度跟您夸上一通七皇子,也可以的。但我真那么說,您信嗎?”
齊允禮那邊一次次的想推她家燕子去送死,就這她還沒還手,不過上上眼藥,陶千宜自覺她已經是夠給杭眉畔面子的了,還想怎么樣?
“那話糙理不糙,這七皇子他們跟燕子放在一起,我當然還是會偏向燕子了。皇上,微臣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微臣成了親,做了李家婦,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那樣不成不守婦道了嗎?”
多虧剛把茶杯放下了,不然泰宗帝都怕自己會失態得直接一口熱茶噴出來。
就這,泰宗帝還好懸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
什么跟什么啊,好好的說這事兒,怎么還能牽扯上不守婦道了?
他是真不習慣手下的臣子是個女兒身,再這么語出驚人的來個幾回,泰宗帝都怕自己的心臟會受不了。
“別胡說八道的。”隨口訓斥一句,泰宗帝頓了頓,狀若不經意的開口問道:“老七跟李雁比,你選了李雁。那要是朕呢?”
“唉?”
陶千宜并沒有馬上回答,泰宗帝的語調立馬降了下來。
“怎么,這個問題難道還需要你想這么久嗎?”
“也不是,但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您現在這么一問,我要是立馬回答了,那不純屬是在敷衍您嗎?”
陶千宜腳下轉了兩圈,連一旁的汪公公看著,都替她捏了把汗。
乖乖,誠公主這可是怎么了?明明往日最是會討皇上歡心不過的了,這時候怎么又犯起了蠢來?這種問題,難道還需要思考嗎?難道不是應該第一時間就回答會選擇皇上嗎?
眼見著泰宗帝面上的表情越來越少,終于,陶千宜一握拳,腳下站定,答道:“微臣會選擇您。”
但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可并不能讓泰宗帝滿意。
“哦?這就是你深思熟慮之后的結果?葉蓁,你可知罪?”
陶千宜頗是哀怨的看了泰宗帝一眼,乖乖跪了下來。
“葉蓁知罪。”
“怎么?你這是心有不服?”
“葉蓁不敢。”陶千宜低頭答道。
然而幾乎是話音剛落,陶千宜又是抬起了頭來,底氣并沒有那么足的解釋道:“還請皇上恕罪,葉蓁……葉蓁確實是有那么一點的不服。”
見泰宗帝并未開口呵斥,陶千宜繼續道:“皇上,葉蓁心知,您是在不滿剛剛葉蓁沒有第一時間跟您表忠心,但這也是因為葉蓁真的重視您的問題。您問了,哪怕對您而言,這可能只是隨口一言,但葉蓁自然不能想也不想的就糊弄您啊。”
泰宗帝還是沒說話,陶千宜有些委屈。
“葉蓁得您賜名,自幼供您差使,是您的子民,也是您的臣屬,可是,可是葉蓁也切切實實的是個女兒身,您不能完全按照朝中大臣的標準來要求葉蓁啊。”
陶千宜低下了頭,縱使宮裝厚重,亦瘦瘦小小的一只,看著好不可憐的樣子。
“身為男子,自幼習的就是忠君報國的思想,您若是拿這話去問他們,答案那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而葉蓁,雖是比其他女眷開些眼界,可日日被教導的也是三從四德的規矩。坐井觀天,您這忽而問了葉蓁一個天外之言,葉蓁可不得想想。”
泰宗帝并未被她這話給糊弄住,但面色終歸是好了點。
“那依你之言,合該是以夫為天,夫為妻綱,你卻選擇朕,豈不是自相矛盾?”
“也不能這么說吧。”
陶千宜往后一坐,直接跪坐在了小腿上,看著倒是放松。
“即便是以夫為天,可您是天的天,那……微臣又不是個傻的,總不能因小失大?而且……”
“微臣說句不好聽的,沒了李家,有您肯護著我,微臣的日子總也不會難過。但若失了您的庇護,即便李家仍在,微臣的日子又哪還能有如今的自在逍遙呢?”
泰宗帝就跟是第一天認識她一般,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這樣子說,倒也不怕會寒了李家的心。”
“李家上下對您忠心不二,這個問題若是您去問他們,必也是一樣的答案。”
陶千宜聳了聳肩,話鋒一轉。
“但您這話說得也沒錯,若是微臣的這一番回答讓李家人聽到,縱使理智上可以理解,可心中也難免不會起了嫌隙。就像,如果燕子真為了大義要舍棄微臣,那微臣……”
陶千宜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只是想想這個可能性,就讓她覺得不舒服極了。
“漂亮話誰都能說,可以理解,但要說做到毫無怨懟,請恕微臣還不是圣人。”
泰宗帝總覺得哪里不對,可搖搖頭,又說不出什么,只不明以為的嘆了一句:“婦道人家。”
陶千宜倒也沒有消沉下去,察覺到這一篇應該可以揭過了,便又嬉笑了起來。
“其實,這都是假設嘛。微臣想來想去,也不覺得微臣會有淪落到那種兩難境地的一天呀。畢竟李家人的忠心,您也是知道的啊。”
泰宗帝一笑:“這倒是。”
陶千宜便跟著笑了,心中暗舒一口長氣。
“不過,你真當不想讓李雁上戰場?他若能建功立業,也是你的臉面不是?”
“您怎么還沒忘了這事兒啊?”
陶千宜哀嚎一聲。
“沒有,不想,求求您就讓我們倆夫妻這么不求上進下去吧,我覺得我們現在這小日子就挺好了,不求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