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繡一直在屋里待到第二天天亮，陳福給她開門后，才姍姍走了出來。

許是一夜未眠，李錦繡眼睛周圍有厚厚的黑眼圈，陳福心疼看了眼李錦繡， 想到她以后和陳家再無瓜葛，聲音不自覺柔和了些許。

“李姑娘，一路好走。”

從今日開始，李錦繡再不是陳家少奶奶。

李錦繡走出陳家，一路上不少人背著她指指點點，大抵責怪她不守婦道，竟真背棄陳家，想要嫁給馬明良。縱然她什么都沒有做，卻被扣了頂蕩婦、狐貍精的帽子。

李錦繡回到家中，趙眉山已經在府外等著她，見李錦繡回來，不自覺皺了皺眉。

李錦繡朝他點頭，她準備好了。

趙眉山上前，靠近李錦繡說，有一位她的故人在里面的客房等她，說是待她回來，一定要上一面。李錦繡有些猶豫，但還是跟在趙眉山的身后進了屋子。

李錦繡清楚，她屋子周圍王莽安排了不少盜匪，平時或藏在暗處，或者偽裝成各種各樣的商販，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傅研昨晚趁著夜色進到李錦繡的宅院，便有眼尖的盜匪瞧見，告訴了王莽。

王莽算著時間，李錦繡差不多已經離開陳家，回自己家了，很好奇等會見了傅研，李錦繡會做何反應。

又等了一會，有盜匪進來傳話。

說李錦繡捉了傅研，請王莽來她府上一趟，她要親手把傅研交給他。

得知傅研回到寧波府，進了李錦繡的宅院。王莽便在外面悄然布下天羅地網，要捉傅研再簡單不過，只他沒有想到，李錦繡竟會綁了傅研，還要親手交給他。

王莽低低笑了笑，又叫了幾個盜匪跟著他，一道前往。

李錦繡讓趙眉山將傅研綁了起來，看著捆得結結實實的麻繩，又想到等會王莽就到了，她簡直把傅研往火坑里送，更是哭喪著臉。

“別擔心我，你高興一點。”傅研眼眸堅定地看著李錦繡，“這是我想出來的法子，還要謝謝你配合。等我從王莽那回來，一定和你把酒言歡，不醉不歸。”

傅研說得輕巧，仿佛只是去王莽那串門一般。

李錦繡嘆了口氣，聽到外面傳來王莽說話的聲音，眼眸一沉，換了副表情走了出去。她笑臉盈盈地看著王莽，“大當家，您可算來了，我給你備了份禮物。”

她讓趙眉山帶傅研出來，交到王莽帶來的盜匪手中。這些盜匪以前多少和張司令打過交道，也見過傅研一面兩面，知道他們的關系。

傅研眼眸冷冽，沖著李錦繡破口大罵，說她不顧往日的情誼，她幫了李錦繡那么多次，沒想到頭來竟被她賣給盜匪。李錦繡安靜地聽著，等傅研罵累了，才淺淺說了句對不起。

“真舍得把她交給我？”王莽從剛才便盯著李錦繡看，朝著她眨了眨眼睛。

李錦繡頓了頓，輕輕點頭。

“識時務者為俊杰，我只是勢單力薄的弱女子，自不敢逆流而上，以卵擊石。”說完又嘆了口氣，“算我對不起傅研，我向她道歉。”

“好一個識時務為俊杰。”王莽愣了愣，反應過來哈哈大笑，押著傅研揚長而去。

沒忘回頭再看李錦繡一眼。

李錦繡安靜地站在原地，目送王莽離開后，不置一詞回屋。據留在那里的盜匪報道，李錦繡在里屋待了一會，下午出門時便如沒事人一般，甚至還去問了幾匹紅綢的價格，似要親手做嫁衣。

王莽找了處隱蔽的地下室關押傅研，又叮囑十來號盜匪，讓他們日以繼夜盯著傅研，只要她在他們手上一日，張司令便會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李錦繡出賣傅研一事，王莽沒有遮掩，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寧波府的每個角落。

飽受盜匪欺凌的寧波府百姓，無一不想戳著李錦繡脊梁骨痛罵、指責。傅研一直是李錦繡的靠山，不但支持她的紅綢生意，還幾次三番保她性命。李錦繡不愿出手相助也就罷了，沒想竟綁了傅研送給王莽……

一連幾個晚上，都有人朝李錦繡的院子里扔菜葉子潑臟水，林嬸子也氣得好幾天沒和李錦繡說話。

李錦繡不解釋，所幸也不出門，搬到陳廷恩為她準備的宅子，一心一意準備和馬明良的婚事。

請了兩老嬤嬤教她結婚時的禮儀，還特別請了一隊精通裝潢的男男女女，把院子從里到外折騰一番，木梁上都是紅綢，玻璃窗上貼著喜字，還有各式各樣兆頭吉祥如意的紅紙，熱鬧極了。

這里有一部分是張司令的人，陳廷恩給的宅院偏僻、房間又多。李錦繡便把他們藏在這里，一次藏一兩個，事事小心，神不知鬼不覺。

距離馬明良約定的婚期，一晃不足十日。

李錦繡不方便派人打探傅研的消息，只能暗暗祈禱她一切無恙。

馬明良和李錦繡成婚在即，本來是件很高興的事情，偏偏最近商會弄得他焦頭爛額，無暇他顧。自那日趙洪見過陳廷恩后，兩人似乎達成什么協定，陳廷恩一改之前稱病不參加商會的習慣，不但積極參與，而且還和趙洪站在同一陣線。

陳廷恩以前就常和商會的老狐貍打交道，特別清楚他們的套路，再加上趙洪是明面上的商會會長，幾次開會下來，馬明良都感覺自己如透明人一般，沒有人會注意到他。

就算他提了建議，趙洪也會委婉推辭。面上客客氣氣，只他越是如此，馬明良越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偏偏王莽有意讓他和趙洪一起打點商會，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又不能和趙洪撕破臉，馬明良只能暫且忍了下來，也在謀劃怎么悄無聲息地除掉趙洪。

趙云祁在這時向馬明良拋出橄欖枝。

馬明良奇怪打量趙云祁這消失了一陣子的趙家后人，趙云祁淡出人視線已經有一段時間。他不知道趙云祁此行的目的，但趙云祁只用一句話，便勾起馬明良滿滿的興趣。

趙云祁說，他們是一路人。

馬明良很快明白了趙云祁的意思，他們的確是一路人。

趙云祁和他一樣，都曾經是名門望族的接班人，但同時也是趙洪、馬彥卿的棄子，就像馬彥卿當初一腳踢開他，由他自身自滅一般，趙洪眼下也不管趙云祁的死活。

需要時是趙家高高在上的少爺，不需要時甚至不如一只看門犬。

“眼下趙洪已經和陳廷恩聯合在一起，一手掌控商會。你若還想從中獲得一席之地，要么打破兩人的聯合，要么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掉趙洪。”

趙云祁眼眸冷得駭人，沖馬明良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之后向他拋出橄欖枝，“馬兄，我可以幫你。”

馬明良還在猶豫，趙云祁笑著，又繼續往下說。

“我對趙洪的恨，比起你對馬彥卿的恨，可是絲毫不遜色，甚至還要多上幾分。我每日每夜都盼望著他聲名掃地，不得好死。”

雖說這也是張司令計策當中的一部分，但趙云祁對趙洪的恨是真的。

“好。”

馬明良正愁找不到幫手，趙云祁這時候找他，簡直想睡覺給枕頭，哪有推辭的道理。想著趙云祁眼下在寧波府無權無勢，馬明良干脆給他在商會安排了一份工作，趙洪本想反對。但馬明良還有兩幅面孔，說他煞費苦心才把趙公子安排進商會，趙洪不會不領情吧？

趙洪沒有辦法，勉為其難答應。

距離婚期還有一周的時候，馬明良特別帶了七八個盜匪來到李錦繡暫住的院子，說是來看看進度，順便商量下婚禮當日的細節。

陳廷恩提供的別苑雖然偏僻，但里面東西應有盡有，景致也很不錯，幾乎是一步一景。李錦繡見著馬明良有些意外，緊張局促站了起來，趙眉山見狀，立刻將李錦繡護在他身后，戒備警惕地看著馬明良。

馬明良不喜歡李錦繡身邊這護衛，有他在特別不方便，而且一看這塊頭，哪是他能對付的？

稍稍往后退了退，擠出一抹尷尬笑容。

“錦繡，有些事情我想單獨和你說。”馬明良說話時，一雙眼睛時不時落在李錦繡的身上。李錦繡今日穿著一身淺粉色的長裙，曼妙的身姿雖然遮得嚴嚴實實，但特別讓人浮想聯翩，想要染指。

“我們馬上就要是夫妻了，你這樣防著我，不合適吧？”見李錦繡還杵在原地，馬明良有些不悅，言語提醒。

李錦繡顧全大局，也知自己不能在這時違抗馬明良，讓他進屋等自己，她拿些點心便進去。

馬明良走后，趙眉山擔憂望了眼李錦繡。

“放心，我能應付的。”李錦繡壓低聲音，避開趙眉山關切的眼神。她不怕應付馬明良，只趙眉山一個眼神，卻讓她心神慌亂、小鹿亂撞。

“等會若是不對，你便大聲叫我，我定保你平安。”趙眉山認真看著李錦繡。

他知道茲事體大，但也不能由著馬明良污了李錦繡清白。

李錦繡眼眸一沉，拿了點心，進到房間。

她告訴自己，待會無論馬明良做什么，她都要沉穩應對，絕對不能驚動趙眉山進來。不能因為她壞了張司令的計劃，辜負了傅研的努力，還有……

陷趙眉山于險地。

馬明良不知李錦繡心中所想，眼眸熱切地見她端了一盤桂花酥放在桌上，一手托腮坐在自己對面，套拉著腦袋問，“我聽嬤嬤說了，新人越是接近成親，就越忌諱見面。你今天就不該來的。”

馬明良吃軟不吃硬，李錦繡這么一示弱，他對李錦繡的心疼，又多了一分。

“我這還不是想你想的，就想來和你親近親近。”馬明良捉了李錦繡的手，滿意地撫摸起來。李錦繡沒干過什么粗活，一雙手纖細無骨，又軟又嬌，還有淡淡梔子花的清香。

和他之前流連煙花之地的風塵女子截然不同。

“我也想見你。”李錦繡違心地說，不露痕跡將手抽出，緩緩站起身子，“不過馬上就是婚期，等成了親，你想見我多久，便見我多久。就算朝夕都膩在一起，也不會有人說閑話。”

“有人說閑話？”馬明良奇怪皺眉，也站起身子離著李錦繡只有一步之遙，“我最近聽說的閑話，都是你把傅研送給王莽的。只是苦了傅研，她跟了張司令便沒有吃過一點苦頭，這幾日在地牢還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模樣。”

李錦繡心頭一緊，想到傅研可能受刑，不自覺紅了眼眶。

她低頭克制，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止住眼淚。

再抬頭看馬明良，已然瞧不出絲毫異樣。

“我以為，你會讓我想辦法救她。”馬明良知道李錦繡重情義，對那時如同流浪狗的自己，都還能施恩相助，何況還是一直在幫著她的傅研。

“我救不了她。”李錦繡示弱地靠在墻上，“你也救不了她。我既然已經決定跟了你，那肯定要為你做些什么。”

馬明良感動得不行，絲毫沒有懷疑李錦繡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打算，望著李錦繡的櫻桃小嘴，忍不住想要一親芳澤。

李錦繡太清楚馬明良要做什么。

知道趙眉山一定時刻注意著她，李錦繡不敢鬧出太大的動靜，稍稍往后退了退，整個人都貼在了門上。咬唇又有些示弱地看向馬明良。

馬明良已經欺身壓近，整個人幾乎快要貼到李錦繡的身上。想起王莽昨日和他說過的話，忍不住多看了李錦繡兩眼。

王莽說，他并非不讓馬明良娶李錦繡，只是讓他防著李錦繡，就算李錦繡已經把傅研當做禮物送給王莽，他還是不能對李錦繡完全放心。

王莽也很奇怪，李錦繡再厲害也只是一嬌弱的女子，是只能依附男人的存在。

馬明良一時沒了興致，又想起之前商會上被陳廷恩陰陽怪氣，再看了李錦繡一眼，稍稍往后退了退。

“我先回去了，你婚禮也準備得七七八八，是時候嫁給我了。”

李錦繡詫異馬明良就這么放過了她，稍稍松了口氣，想起近在咫尺的婚禮，既緊張，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