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盡管你有再多的苦衷,難道你就沒有一絲出宮找尋的方法嗎?”
面對她的質問,蕭衍只能捂著臉流淚,他何嘗不想,自己被隔絕在這冷宮后院,被蕭權廢掉武功囚禁在這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三十多個春秋,他只能活著,他相信自己只要有活著的一天就有一絲機會。
直到解還休反了蕭權,帶著自己的兵駐扎在燕云十四州,那時候,自己才得到了一絲絲關于她的消息,盡管那時候還抱著懷疑的心態,但這就是他的希望。
“陛下,老奴罪該萬死,任憑陛下處置,至于蕭衍是何人,老奴從未聽說過?!?
解還休聽到這些話時,心里仿佛被抽空了般難受,這個地方窒息到她不想再多呆一秒。
“今日你說的話,朕記住了。”
她按住了內心的躁動,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么多年都走過來了,現在的自己還在奢求一些如夢幻泡影的東西,當真是可笑。
回到寢殿的解還休異常平靜,好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但溫伯懿還是察覺到了她周圍的殺氣,揮揮手讓殿內的侍從全部退下,以免殃及無辜。
“陛下,吃塊桃花酥吧,方才做好的,熱著呢,入口最合適?!?
解還休麻木的張開嘴,將一整塊桃花酥塞進口中,大口的咀嚼吞咽,好似這么多年她背負的信念在真正得到答案的那一瞬間,那高高筑起的城墻頃刻間被瓦解。
前朝紛爭,她不過是一個被漏掉的反賊之子,卻沒想到這反賊之子反倒是撥亂反正成為了大宣的開國女帝。
入夜,一陣風襲過,吹開了緊閉的窗扉,解還休和溫伯懿同時警覺的睜開眼。
“有信?!?
溫伯懿一個翻身將窗戶上的信快速拿起,抬眼再看已經沒有任何動靜,想必是有人故意不想被發現。
他利落地關上窗將信遞上。
“休兒,時隔多年再次這樣叫你。第一次,還是你在娘胎里的時候,那時,你的名字早早就被定下來了,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叫‘解還休’這個名字,可惜,還沒來得及知道,我就被蕭權扣在了宮中,被廢去武功毀掉面容,叫我做這宮里最下等的人,囚困至此三十載,這么多年過去了,有些事總該有個了斷……”
解還休一字一句細細斟酌,越是到最后,心里的情緒便高漲一分。
三十年前……
蕭權與蕭衍本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蕭權強勢好勝,卻又不是治國的好料子,只會算計耍些小聰明上不得治國的大臺面,從小在宮中養尊處優慣了,紙上談兵倒是來的快。
蕭衍從小跟著叔父常年征戰,練就了一身功夫,手握兵權惹得朝中大臣多有忌憚,先皇立太子時便有意立蕭衍作為下一任皇帝,可卻沒有等到蕭衍從前線回來就突然暴斃,太后直接在燕都頒發了先帝遺詔,立蕭權為太子,太子監國,實則是太后在背后操縱,蕭權不過是個傀儡皇帝罷了。
蕭衍前線仗還沒打完就被緊急召回燕都。
回到燕都的那一夜,可謂是他這一輩子的噩夢,府中百余口人全被屠殺殆盡堆積在院墻邊上,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血水成河在將軍府中匯聚,這些年常常夢到那時候的場景,久久不能入眠。
在這些尸體中,唯獨沒有找到夫人崔蘭心,那是他唯一的希望,只要沒見到她的尸體,他就有一絲希望。
那時的他,兵權被收,誓死追隨他的將士們也被屠殺,蕭太后一人狂瀾朝中大權,誓要將他趕盡殺絕,若不是自己裝瘋賣傻逃過一劫怎還有機會活到今天。
他就是靠著這份窩囊茍活至今。
他第一次找到希望時,正是解縉被殺,解還休判出朝廷,那時候宮中消息四處流竄,他才知道解還休可能就是自己的女兒,加上無意間偷聽到了檸寬和蕭和的談話,更加確信解還休就是自己的女兒。
……
讀完這些,她的心情變得更加復雜,她現在無法共情蕭衍的做法。
“阿暖,你會原諒他嗎?”
解還休將信放在燭光上點燃,直至燃燒到指尖,溫伯懿替她拂去灰燼,輕輕吹了一口氣怕燙著她。
“你覺得我該原諒他嗎?”
溫伯懿沒有直接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問她一句話。
“蕭權借著‘解主天下’的由頭屠解家滿門時,也如當年對蕭衍那般趕盡殺絕,當時你有想過,如果能活下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嗎?”
“復仇!沒有什么事比復仇更重要了?!?
“我蟄伏拼殺這么多年,只有這一個念頭在我心里。”
溫伯懿看著她的眼睛,堅定得沒有一絲柔軟。
“現在還是嗎?”
“不,我心里的仇已經結束了?!?
“既如此,為何還有恨?”
是啊,該殺的都殺了。該斬的都斬了,死別離她都經歷過了為何還是放不下呢。
“阿暖,何不嘗試放寬心,如今海晏河清不需要廝殺,何不嘗試親情帶來的溫暖呢?”
溫暖?
“我累了,休息吧?!?
解還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她腦海里全是蕭衍那一張變形滄桑的老臉,一瘸一拐的背影在冷宮中徘徊,無數個日夜的等待,忍受幾十年孤獨帶來的折磨。他是否崩潰過?
渾渾噩噩中,感覺整個身體仿佛飄起來了,分不清到底在何處,只記得在一處院子。
“阿暖!快過來,娘做了你最喜歡吃的桃花酥?!?
一個扎著小啾啾的小孩兒撒著腳丫子跑向崔蘭心,被身后的蕭衍一把撈起來騎在自己肩頭。
“哎喲,瞧咱丫頭又長個兒了?!?
“再長長爹就教你舞劍好不好?”
“你就知道舞刀弄劍,阿暖是女孩子,要多讀書多識字,以后可是要做女先生的?!?
崔蘭心將她抱在懷里,那一刻真的好暖。
“娘親……”
她嘟噥一句,伸出小手抱住她,這感覺這溫度,太過真實。
“阿暖,怎么只叫娘親,爹呢?”
她偏過頭,當真是一張俊美的臉,笑起來的時候臉上還有淺淺的梨渦,甚是好看。
“爹……”
“誒!想不想跟著爹學劍?”
一瞬間,眼淚控制不住流了下來,像斷線的珠子止不住,明明沒有悲傷的情緒,為何會流淚呢?
“哎喲喲,我的阿暖怎么哭了,都怪你,學什么劍,學詩書多好?!?
“好好好,咱不學舞劍,阿暖想學什么就學什么,不想學咱就不學,有爹在不怕?!?
臉上的淚珠被抹去,她抓住那根粗糙的大拇指。
“爹,我要學舞劍,還要成為天下最厲害的劍士?!?
“你看咱們阿暖多有志氣!比爹我厲害多了!”
那一塊桃花酥咬在嘴里是那樣的腥,但她卻不想娘親失望,憋著氣還是吃完了。
“阿暖,爹明天要出趟遠門,回來就教你學劍怎么樣?”
“爹,你要去哪里?”
她緊張地抓住他的手不肯放開。
“燕云十四州又要開戰了,爹要去保護那里的百姓不受蠻夷之苦?!?
“爹,燕云十四州我會收復的。”
“???”
蕭衍遲疑一下瞬間開懷大笑:“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兒,志向就是遠大!好!咱們可就說定了不許反悔!”
“爹!我真的會!你相信我!”
“爹當然相信你了?!?
“真的嗎?!”
蕭衍蹲下身子,將她小小的腳丫子握在手掌心里,滿眼星辰看著她。
“當然是真的,因為……爹看見了?!?
她被這句話瞬間砸醒,不!這不是夢!這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