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可太古怪了！

其一，小謝是在山頂下兩層的平臺“布陣”，現在眾人看到的卻是山頂，而且這山頂的風光和許白印象中截然不同。

其二，小謝裝成不認識許白的樣子，可他孩子家藏不住心事，看過來時表情明顯有鬼。

其三，雪松，童子，加上一直管古今塵叫“大老爺”的小謝，現在卻一口一個“我師父”，都讓許白很難不聯想到一首詩。

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只用了幾秒鐘，許白就確信自己在面對這首詩形成的詩號。

所以他果斷說了句“不是”。

這在花月宮眾人的一片稱是聲中顯得格格不入。

唯有蘇晴月一直關注著他，下意識跟著重復了一遍：“不是？不是什么？不是來找古今塵的？你不是他弟子么？”

沒人回答她，只有小謝一臉天真地說著話：“我師父進山采藥啦！霧這么大，我可不知道他在哪里。”

然后異變陡生。

四周的云霧驟然變厚，眾人的身影則開始模糊。

蘇晴月大驚失色，更讓她驚恐的是，模糊并不是因為云霧遮擋了視線，而是花月宮的其他人，身體正不停地同化為云霧的一部分！

她撲上去想抓住大家，卻只激散了一片煙氣。

她又拔劍去找小謝，小謝回身跑進霧中，再不見影蹤。

“還落下一個人呀……”霧氣里傳來小謝童稚的聲音：“許小哥兒快跑，別被花月宮的大壞人抓到！”

蘇晴月這才想起許白和自己陣營不同，心中一突。

“你！不許跑！這是什么妖法！”她持劍指向許白，原本只是逼問，但她激動之下劍芒暴漲，直直刺來，竟成了一記殺招。

許白也被詭異的場面嚇了一跳，看到蘇晴月這四十米靈氣大寶劍更是頭皮發麻，趕緊喊了聲“欸乃！”

楚竹發動，許白身化無形，劍芒徒勞穿過煙霧，似夢無痕。

“許白？許白！你也不見了……嗚嗚……”

哪怕是天下第一宗門的精英弟子，蘇晴月終究只是個初入江湖的十七歲少女，經歷這般詭異，又沒了可以依賴的師長，她徹底慌了，竟是直接棄劍蹲下，抱頭痛哭起來。

“那個，蘇姑娘，我還在。”

“許白！你在哪兒？”

許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就在你身后。”

“鬼呀！”蘇晴月被嚇到跳了起來。

許白無奈：“你先冷靜一下啊，堂堂六品高手，激動起來我可承受不住。”

“……我冷靜了。”蘇晴月做了幾次深呼吸：“你出來吧。”

許白松開楚竹，但不敢太過走近：“蘇姑娘，我沒有惡意，可以帶你走出云霧，請務必信我。”

“好，我信。”

“就算小謝不答應……嗯？你信？”許白還想著多解釋幾句呢。

“其實仔細想想，你有奇物在身，我根本傷不到你，你想走隨時可以走，何必專門回來騙我？”冷靜后的蘇晴月，拿出了幾分大派弟子的風采，做出了正確判斷：“說吧，你既是古今塵的弟子，肯定知道怎么走出這片云霧。”

“那啥，我真不是古今塵的弟子……”

“你不是他弟子，怎么知道剛才要回答‘不是’才不會被云霧吞沒？”

“呃……”看來許白這個“古今塵弟子”的名號還得頂一陣：“算了，先出去再說，小謝，小謝？”

喊了幾聲，小謝卻再無回應，不知道是不肯放過“花月宮的大惡人”，還是另有原由。

蘇晴月無辜又疑惑的大眼睛眨了眨，場面一時有點尷尬。

“罷了，蘇姑娘，把手給我。”許白之前就想說來著：“就算小謝不答應，我也有辦法。”

蘇晴月順從地握住許白的手，那滑膩清涼的觸感著實令許白心神一蕩。

兩個世界都算上，這還是許白幼兒園畢業后第一次和同齡的少女牽手。

其實仔細瞧瞧，蘇晴月也是個絕色美人的坯子，過些年褪去那幾分青澀，大概也不會輸給孟子夫吧。

遐想歸遐想，許白并沒耽誤正事，牽著蘇晴月的手，喊了聲：“欸乃！”

煙霧噴涌，兩人一起進入了楚竹的視界。

“呀！煙霧里看東西竟是綠色的！”蘇晴月連連驚呼：“沒有云霧了！我能看到正確的道路了！”

許白也是才發現這點，所謂“欸乃一聲山水綠”，進入楚竹釋放的煙霧后視野一片碧綠，簡直就像夜視儀里看到的畫面。

也正是在這種視野中，一切都更清晰地展現出來，無視幻象、云霧和各種光線，能夠窺破虛幻，直指真實。

許白和蘇晴月看到，原來眾人始終在第二層的平臺，云霧之上還有一段路，通向真正的山頂。

二人攜手向上爬去，雖然沒有云霧的干擾，但雪山又陡又滑，走起來也很辛苦。多虧了蘇晴月有六品修為，身手極是矯健，這才沒出岔子。

爬山途中，兩人不忘聊天。

“你為什么要帶我一起離開煙霧？”

“你一個姑娘家，在云霧里很危險，說不定一失足就掉落山谷了，我不能坐視不管。何況只是你一個，對古前輩和孟姑娘也沒有威脅。”

“你是個好人。”

“咳，好人卡可不興亂發，還是說別的吧。”

“說什么？”

“說說你們為什么追殺孟姑娘？”

君子慕少艾，許白對孟子夫很有好感，憑直覺認為這事肯定是花月宮的錯。

果然蘇晴月面色一紅，顯然也覺得自家師門理虧。

“我們并不是追殺孟夫子，只是想請她去花月宮做長老，她不愿意，我們手段便粗暴了些……”她局促地整理著修辭：“我只是個小弟子，她進宮也是做我師叔，都是高層的事，我又管不了。”

許白眉頭一挑：“所以你們打算把她強綁回花月宮？為什么？”

“你不知道？哦，對，古今塵聽說是個活了幾千年的老怪物，你不知道詩號如何傳承也情有可原。”

許白心中一動，這個世界的大勢力果然有辦法傳承詩號！這正是他的一個大疑問。

就聽蘇晴月解釋道：“人死之后，詩號重歸天地，一切刻意留下的記錄都會消失，甚至曾有大能臨終前以山峰做點，河道做線，把天地做畫卷，運使神通將一大片山河擺成詩文的內容，可他一朝身死，山峰河水便都重新移位，后人還是記不住他的詩號。幾萬年來，就只有一個辦法，算是能穩定傳承詩號……”

許白若有所悟：“刻意的記錄會消失，無心的記錄會留存？”

“你倒挺聰明的。”蘇晴月夸了他一句：“詩號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獲得詩號的人很難不去使用它，何況獲得詩號本就需要所行所想所遇都和詩文接近，于是日積月累下來，他們長期居住的地方便可能留下詩號的線索，一般叫做‘洞府’或是‘洞天’。”

“這么說那些強大的宗門和國家，其實就是擁有‘洞府’最多的勢力？”

“差不多，聽說國家的傳承往往不依靠洞府而是靠一些禮法和風俗，保證皇室和文臣武將里有人獲得詩號，一旦遇到哪代人不守禮法，傳承不到足夠的詩號，便很容易發生改朝換代的事……至于我們這些宗門幫派，倒多是靠洞府傳承的。”

這下許白完全懂了，花月宮說是讓孟子夫當長老，其實就是把她拘禁起來，留下一處洞府，這樣過上數百年，花月宮便多了一個甚至多個可以世代傳承的詩號。

不過疑問也隨之產生：“這次來的都是花宮長老，怎么月宮沒出動？”

“那自然是因為孟夫子的詩號和花有關，你也知道花宮和月宮不對付，現在兩宮各有六位長老，孟夫子正是最需要爭取的對象。”

“可是她的詩號明明有花也有月呀。”

蘇晴月睜大了眼睛：“詩號是武者最核心的秘密，輕易不會示人，我們花月宮好不容易才發現孟夫子的詩號中有花，你怎么知道還和月有關？”

誒，好像犯了什么忌諱啊……

許白暗自警醒，詩詞對自己是很熟悉的東西，在這個世界卻意義重大，以后要注意了。

恰好此刻兩人走出了云霧，真正踏足天山之巔，許白松開楚竹，向湖邊一指：“看，他們在那里。”